浮世繪風景中最擅用的近景樹木構圖（將幾顆粗壯的樹幹放在畫面近景的正中，然後遠景按照西方常規的焦點透視法來完成），北齋展中莫奈的《白楊樹》《瓦朗日維爾的風景》《博爾迪蓋拉》《安提被角》和畢沙羅《蒙福科的雪景》都或多或少地借鑒了葛飾北齋最具代表性的《富嶽三十六景》中的畫面構圖；我們也可以肯定浮世繪藝術對歐洲新藝術運動時期在瓷器和各類容器上的裝飾功能；甚至德加的《芭蕾》和在梵高展中出現的莫奈作品《白菊花》均使用了東方傳統的扇面體裁，上述影響已被東西方美術史學界所證實。

　　然而，大量十九世紀西方繪畫與北齋漫畫對比陳列的牽強，以及語音導覽講解中多次出現的「或許參考了……」，顯示出北齋展中許多試圖展現的西方藝術家們受浮世繪影響的產物是基於假設而非論證得出的。例如，展覽把《北齋漫畫十三編》的岩石和象徵主義畫家古斯塔夫．莫羅的《赫拉克洛斯與九頭蛇》並排陳列，認為是莫羅看了北齋漫畫才畫出這種山石；把高更的《三隻狗和靜物》看作是根據北齋漫畫的狗所借鑒而來；把圖盧茲．勞特累克為巴黎蒙馬特紅磨坊創作的兩幅最著名的海報《珍妮．阿弗利》和《拉．古留》中兩位女舞者擅長高抬腿的特色舞姿看作是其受北齋漫畫農民起舞的造型所影響；認為瑪麗．卡薩特那幅優雅愜意的《藍色扶手椅中的小女孩》是北齋漫畫中靠着布袋休憩的布袋和尚造型的變體；最誇張的就是將德加最具代表性的《舞者，粉和綠》，也就是展覽海報中所使用的身着粉綠色芭蕾舞裙的女舞者雙手扶腰的動態捕捉，被定義為是採樣於北齋漫畫中一位在溫泉泡澡時挺着大肚叉腰昂視的浴者……這些基於「或許參考了……」的假設實在令我看了哭笑不得。

　　我們不能否認日本展方和研究人員在展覽籌備期間對為了能夠做出如此貼切的對比展示所做出的大量幕後工作。但對於一個高品質的學術性展覽而言，僅靠「或許參考了……」的假設未免略顯牽強。相比較梵高展那些證據確鑿的史料，北齋展中意圖凸顯日本浮世繪對西方藝術家影響的部分作品對比顯然缺乏說服力。想最大程度地體現本國的文化自信和民族自豪感，應該像梵高展一樣用毫無爭議的私人書信、日記、語錄和臨摹並吸收的藝術作品作為基礎，來更深層次地挖掘這些受異國文化潛移默化影響的繪畫大師是如何完成其最終融會貫通的藝術創造的。

　　葛飾北齋作為日本人民的國寶，其對十九世紀西方藝術的影響早已蓋棺論定，根本毋須誇大，卻也不應草率地認為但凡造型姿勢相似的畫作便是受他影響，這是北齋展部分作品對比的欠妥之處。學術研究存在的意義是讓那些「或許」的假設變成肯定；文化自信和民族自豪感也應建立在板上釘釘，毫無爭議的事實之上。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