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的女孩俯身茶幾，正吃一碗涼粉，辮子很長，一低頭，辮子滑落下來。她的媽媽坐在她對面，開始講十年前的那一刻。

　　獨在堂屋，房子開始嘰咕嘰咕響，人坐不穩，她腆着肚子往屋外走。後來知道，地震了。不遠處的北川，山崩地裂，整座城亡。什邡也是重災區。她沒有告訴任何人，那時肚子有點痛，那天夜裏，確切地說，二○○八年五月十三日凌晨，距離5．12大地震不到十小時，她的腹部開始劇烈疼痛。家人把她送往婦幼保健院。醫院告危，有人說，趕緊去前面的寺院吧。臨時醫院建在寺院的茶舍，大量市民也來此避難。沒有窗戶，沒有窗簾，更別說無菌消毒室。市民們挪出一方地，兩張桌子相拼，帶來的被子墊在身下，剖腹產手術，開始了。那個清晨，同在龍門山脈的強震帶上、有着十萬人口的什邡市，震後的第一個新生命，誕生了。此後至八月一日，於這裏出生的嬰兒共一○八位。

　　寺院的茶舍，那天我去了。寺院被恢復成地震時的模樣，兩頂地震救災帳篷搭在山門前。山門關閉。裏面正在拍攝，以一○八位羅漢娃出生為題的同名電影。寺院的茶舍，L形兩列瓦屋。道具工人進進出出。從側門進入寺院，寺院的空地上，也搭着帳篷。有帳篷上書「產房」字樣，兩張僧家坐禪的禪床，疊成手術台的高度，一盞手術燈彎在手術台上……

　　第一位震後出生的女孩，唐震雯，我在寺院旁的林中找到了那塊碑，「一○八羅漢娃誕生碑記」，碑側銘一○八位「羅漢娃」的姓名，第一位，便是唐震雯。小震雯的媽媽及其他產婦，是翌日搬來這樹下帳篷產房的。

　　什邡羅漢寺，佛教禪宗臨濟宗的主廟，禪宗第八代祖師道一禪師出家和晚年的說法處。佛門靜地，帳篷那時搭在主廟之外的一片葳蕤黃葛樹下。震雯的媽媽記得，那一天，麻藥之後，她被醫生拍醒，醒來後，不知為何，她驀地嚎啕大哭。數萬生命那時生死不明，彷彿冥冥之中有應，浴火重生，那一聲來自天地洪荒的，痛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