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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子虔《遊春圖》山水第一家

時間:2018-05-02 03:15:46來源:大公網

  圖:故宮博物院藏隋展子虔《遊春圖》

  隋展子虔《遊春圖》,是現存時代最早的我國古代卷軸畫作品,也是標誌中國古代「山水畫」正式誕生的代表作。先秦繪畫描繪的對象主要是人和其他動物。考古發現的戰國帛畫、漢代畫像石、畫像磚,也是以人和其他動物為主。《韓非子》一則故事:「客有為齊王畫者,齊王問曰:『畫孰最難者?』曰:『犬馬難。』『孰易者?』對曰:『鬼魅最易。夫犬馬,人所知也,旦暮罄於前,不可類之,故難;鬼神無形者,不罄於前,故易之也。』」這位畫家說,畫神仙鬼怪容易,因為人們沒見過,畫家可以隨心所欲地畫;畫狗畫馬不容易,因為人們爛熟於胸,不好糊弄。這可佐證當時沒有山水畫。山水畫也比畫人物容易,也可以為所欲為。\姜舜源 文、圖

  《遊春圖》,絹本,縱四十三厘米、寬八十點五厘米,青綠着色,描寫春光明媚的自然山水景色,人們踏春出遊。畫面中心上方清代乾隆皇帝題詩,頗有點題效果:「柳暗花明雪景霽,如茵陌上草萋萋。王孫底識春遊倦,敕得宣和六字題。」「軟勒平堤試驌驦,晴絲骨柳柳絲長。湖光山色天然句,不用金童負錦囊。」畫中山水經營位置,匠心獨運,遠山近水,層次分明。作者以細勁的筆法、絢麗的色彩,畫出青山疊翠,佳木葱蘢,春水如藍,波光瀲灧,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遠山近水 層次分明

  圖中近景是一湖春水,碧波盪漾,一條搭有高篷的遊船,徜徉於湖心,三位女子坐在船上,其中一女遙指湖山。艄公在船尾撐篙搖櫓,遊船似在緩緩前行。畫面左手的對岸半露山角,坡陀花木間有一處山莊,背山臨水。莊前坡岸邊,有二人佇望湖上,似在欣賞湖光山色,抑或是迎接船上家眷抵岸。畫家通過對各種形象和自然景物的描繪,突出「春遊」主題。春光澹澹,春意盎然,詩情畫意,意近旨遠。這是一層境界。

  沿着湖岸,曲徑通幽,蜿蜒進入山谷之間,予人想像空間。其間有四人乘馬,二人信步,沿山間小路,走向山前木橋。路旁花木叢中,有竹籬庭院一處,一女子紅衣白裾,佇立門外,似在引導遊客到來。木橋如虹,橫跨峽谷,上方兩道瀑布傾瀉而下,形如飛練,匯成溪流,經木橋下注湖中。瀑布左側半山腰,是一處整齊的庭院;右側山坳裏,有岩樹環抱的寺觀一座,飛檐朱楹,廟堂莊嚴。層巒深處,雲煙生起,正如東晉陶淵明詩句:「雲無心以出岫」。古人認為石為雲根,雲生山間。又如陶淵明所說:「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這是此畫的第二層境界,臻於化境。六朝「玄言詩」、「山水詩」,是當時山水畫醞釀的動因。展子虔率先將詩情畫意,熔於一爐,是一種創造,賦予中國繪畫詩的靈魂,大大地提高了中國畫藝術感染力。以展子虔為代表的早期山水畫畫家,開創了中國畫山水畫的優秀傳統。唐朝詩人兼山水畫畫家王維(字摩詰)繼承發揚了這一優秀傳統,正如宋蘇軾歸納的:「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

  與後世畫作不同,此畫畫面本身並無作者自己的任何題識、落款。現今能說明作者為展子虔的唯一證據,是宋徽宗趙佶在畫心前的簽題:「展子虔遊春圖」。宋徽宗之前沒有任何題記;宋徽宗之後,有元、明、清諸名家題跋、著錄,而且流傳有緒。於是近年來對於此畫的著作權可謂眾說紛紜。其實宋徽宗時代掌握的信息遠多於今天,當時皇宮內府藏展子虔畫二十件。米芾等一班書畫鑒賞大家,受命鑒定內府藏品,不認為存在什麼疑問。如今辯來辯去,反倒離事實越來越遠。討論有些「作無益,害有益」。此畫在中國畫發展史上的里程碑意義,一向毋庸置疑。

  遷想妙得 情景交融

  傳統中國畫由單一的「人物畫」,向人物兼山水畫、花鳥畫等並舉,發生在文學藝術由先秦、秦漢向後世轉型的魏晉南北朝時期。那是一個中國人文學藝術的唯美時代。詩文有曹植《洛神賦》,書法誕生了登峰造極的「書聖」王羲之,音韻有文學家沈約,等等。唐朝人稱這時期為「近世」,稱這時期的詩歌叫「近體詩」,有別於兩漢「古詩」,是唐朝當代「格律詩」的先驅。東晉大畫家顧愷之(三四八至四○九年),字長康,小字虎頭,晉陵無錫(今江蘇無錫)人,博學有才氣,工詩賦、書法,是中國古代畫史上最早留下作品的大畫家。他與曹不興、陸探微、張僧繇合稱「六朝四大家」,在這唯美時代,一起推動了中國畫的變革、發展。他以畫絕、文絕、痴絕,人稱「虎頭三絕」,在繼承前代人像、佛像為繪畫對象的傳統同時,將繪畫題材擴展至禽獸、山水等,並且在繪畫理論方面卓有建樹,其《魏晉勝流畫贊》、《論畫》、《畫雲臺山記》等三篇畫論,提出了傳神、以形守神、遷想妙得等藝術觀點,主張以形寫神,在前代「寫實」基礎上發展突破,為中國後世繪畫發展奠定了基礎。理論是實踐的總結,這些理論顯然不只是針對人物畫,遷想妙得,情景交融,應是山水畫創作心得。

  漢代畫像磚的《採蓮圖》、魏晉南北朝時期戴逵《吳中溪山邑居圖》、戴勃《九洲名山圖》、王真《吳中行舟圖》、毛惠秀《剡中溪谷村墟圖》等,都是較早的山水作品。但這些山水畫還很笨拙。顧愷之傳世作品有《列女圖》、《洛神賦圖》,現藏故宮博物院;《女史箴圖》被英法聯軍劫掠,現藏大英博物館。《洛神賦圖》則更具前代人物畫,向後世山水畫轉變的特徵,像唐代畫家張彥遠《歷代名畫記》所形容:山巒若土堆,樹木如拳臂,水不容泛,人大於山,山水樹木還是人物畫的背景。今存的顧愷之畫等六朝繪畫,一般是唐宋摹本。

  詩畫備皆 咫尺千里

  根據宋徽宗時編纂的《宣和畫譜》等考證,展子虔是渤海(今山東陽信)人,歷經北齊、北周至隋朝,具體生卒年不詳。入隋後,為隋文帝楊堅徵召,曾任朝散大夫、帳內都督。他善畫道釋、人物、鞍馬,尤長宮觀、台閣和山水。曾為首都長安定水寺、崇聖寺、東都揚州龍興寺和浙西甘露寺畫過壁畫。他的繪畫在繼承魏晉南北朝優秀傳統的基礎上創新,在六朝和唐代之間承前啟後、繼往開來,對唐代繪畫有直接重大影響。特別是他的山水畫,被認為開創了唐初李思訓、李昭道「金碧山水」的端緒;人物畫被視為「唐畫之祖」。人們往往把他與晉顧愷之、南朝陸探微、張僧繇,合稱「顧、陸、張、展」。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稱其:「觸物留情,備皆妙絕,尤喜台閣、人馬、山川,咫尺千里。」唐李嗣真指出他的山水畫情景交融:「董(伯仁)、展(子虔)皆天生縱任,亡所祖述,動筆形似,畫外有情,足使先輩名流,動容變色。」《宣和畫譜》則特別強調他詩、畫交融:「觸物留情,備皆絕妙,是能作難寫之狀,略與詩人同者也。」

  《遊春圖》在藝術表現手法上,具有明顯的早期山水畫的特點。

  首先在構圖上,它已經擺脫了晉朝以來,「或水不容泛,或人大於山,率皆附以樹石,映帶其地。列植之狀,若伸臂布指」,即把山水作為人物畫布景的舊習;而把山水作為主體,把人物當作山水的點景,而成為純山水畫。畫面所呈現的各種物象,比如人物、鞍馬、船隻、建築物,與山水、樹石等,也大小比例協調,遠近透視,前後層次,空間關係,都得到妥善處理。位置的安排,也與自然形態相去不遠,開合有度,意境深遠。山巒、樹石、建築、人物,隨着山脈自然走向,自右向左徐徐展開,愈遠愈小,消失在天、水之間。首尾相應,境界開闊,給人以「咫尺千里」之感。

  其次,在筆墨技巧的運用上,還保留魏晉南北朝繪畫的某些遺風,如畫山石只有勾勒烘色,而無斫和皴的運用;畫樹幹只用空鈎界兩筆,而不畫皮鱗;畫松葉不細寫松針,只用細線鈎出輪廓,再以苦綠審點;山間花木多用鹿角枝,而缺乏穿插、交錯、掩映等。顯現出早期山水畫的稚拙和古樸。乾隆題詩「軟勒」、「骨柳」,即指這種樸稚畫法。在設色上也保留一些古雅、樸拙的風格,從中似乎也能看出他畫壁畫的一些功力、筆法。總的看,已經在注意各種色彩的合理使用,根據物象的不同,施以相應顏色。

  《遊春圖》在藝術上的成就,標誌着我國傳統的山水畫在隋唐之際,已從半獨立狀態發展成為獨立的畫科,代表了山水畫初創時期的典型風格。此後唐代李思訓父子及吳道子、王維等繼承、發展,山水畫日趨成熟,歷經五代、宋、元,達到了高峰。

  隋代壁畫 借鑒山水

  隋朝山水畫的發展,在絲綢之路交通要道敦煌,同時期石窟壁畫中,也有所反映。而顧愷之本身除畫山水畫,也以畫佛道壁畫着名,山水畫與壁畫相互借鑒,是自然而然的。

  敦煌莫高窟第四二○窟,為覆斗形頂,平面呈方形。南、西、北三面各開一龕,西壁為圓券龕,龕口略方,作內外兩層,龕內塑一佛兩弟子四菩薩。南北兩壁開方形淺龕,龕內各塑趺坐佛和脅侍菩薩。此窟塑像,體形結實,形象端莊,菩薩像肩寬腰細,比例勻稱,面部造型輪廓分明。裙上所飾聯珠紋構成的圓環形中,又有狩獵紋圖案。這種狩獵聯珠紋圖案,屬於波斯藝術風格,是隋朝經營河西,重新打通絲綢之路後,東西文化交流活躍的結果。西壁龕外南側手持柳枝的觀音菩薩,是室內塑像中的佳作。

  此窟南、東、北三壁,大面積繪製千佛。東壁門上利用矩形空間繪製說法圖,佛居中結跏趺坐,左為觀音,右為大勢至,十大弟子分列於後,上方華蓋高懸,菩提樹青翠繁茂,兩身飛天手持鮮花,前來禮佛。構圖平穩均衡,着色渾厚樸實。

  此窟窟頂中心,繪四藻井,中心蓮花,椼條邊飾忍冬紋,內外岔角分別畫童子飛天。窟頂四披,繪巨幅經變畫《法華經變》。西披和北披為《序品》,東披為《觀音普門品》,南披為《譬喻品》。整個窟頂四披的經變畫,以樹石花卉、塔廟寺院、流泉蓮池、行雲飛花等景物,作為各種場面的分界,構圖自由,考慮周到,人物聚散,疏密適當。此窟壁畫對樹石花卉的大量出現,反映出中原地區山水畫發展演進對敦煌壁畫的影響。這座隋朝石窟,與展子虔《遊春圖》相互輝映,是中國繪畫發展里程碑式經典之作。

  莫高窟第二一九窟也是隋代開鑿,壁畫為隋代原作。南、北壁上沿畫飛天和天宮欄牆,以下畫千佛。前部人字坡頂上的須達那太子本生和薩綞太子本生,是本生故事畫代表作。畫面呈S形走向,構圖靈活,情節詳盡。畫家採用工整細緻的描繪手法,以青綠為主的色調,無論屋宇庭園,花石樹木,飛禽走獸,以至人物活動都刻畫得生動細緻,也顯示出受到中原繪畫藝術的影響。

  中原地區繪畫發展對敦煌繪畫影響是持續和多方面的。例如莫高窟五代時期的第一四六窟,窟頂藻井,有保存完好的團龍鸚鵡井心,卷草舒展,垂幔自然;四角是怒目圓睜的四大天王,鎮窟護法,與中國傳統木結構建築厭勝物用途有些相通。窟內西壁繪《勞度叉斗聖變》故事,畫面詼諧幽默、生動活潑。四壁下部以「屏風畫」形式,繪《賢愚經變》,情節曲折離奇。「屏風畫」是唐宋繪畫一種流行形式,比如「四連屏」。五代顧閎中《韓熙載夜宴圖》手卷,運用了傳統畫卷敘事手法,隨着情節的變化分成幾段,以屏風、茶幾為間隔,畫家通過清吹、散宴、歇息、聽樂、觀舞等單個情節,描繪了韓熙載夜宴的整個過程。也可說是一種特殊的「屏風畫」。

  (作者為中國歷史文化學者、北京市檔案學會副理事長、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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