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一邊與粉絲聊天一邊秀技能的水一

　　「謝謝『小水手』的飛機。」正在打遊戲的人並未停下手中的操作，場上戰局焦灼，這是屬於頂級段位玩家之間的高手對決，稍有不慎，敵人隨時可能反撲。「雙殺」，「三殺」，「四殺」，「五殺」，勝利。伴隨着激昂的遊戲音效，「66666」、「ppppp」等表達讚美的網絡用語刷滿了整個屏幕。/大公報記者 王豐鈴

　　「飛機」不是真的，而是虎牙遊戲直播間裏一種價值100元的虛擬禮物。無論你是過路的看客還是這名主播的訂閱粉絲，都可以通過打賞送禮物的形式，直接表達對他的喜愛。這是一種新興的娛樂方式，簡單來說就是「觀看別人打遊戲」。「虛擬遊戲搭建了一個橋樑，連接了很多真實的人，虛擬的成績也會被認可，成就感和快樂是真實的。」電競主播水一亦寒說。（以下簡稱水一）

　　從開播到下播

　　依然是晝夜顛倒的一天。

　　閉關練足五小時，水一起身活動了下，簡單調試麥克風等設備，重新坐回電競椅。離晚上七點開播還有十分鐘，已有不少觀眾在他的直播間守候，屏幕上飄過粉絲的彈幕：「開門呀！在化妝嗎？好黑啊快開燈……」而此刻他的面前，手機、電腦、iPad三塊屏幕發着光，他進入直播間，「哈嘍呀。」

　　午夜十二點左右下播，水一錄製好新一期教學視頻，大腦還處在興奮狀態，他睡不着，從書架中取出前天看了一半的《中國古代文化常識》。四、五個小時後，他刷完微博超話和粉絲私信，丟開手機進入夢鄉。

　　此時另一個城市的一間卧室亮起燈，微涼起床洗漱，打開手機登錄遊戲，等待他的觀眾入場。這一時段大主播們都不在，但很多觀眾尚未入睡，陸續來到直播間。十二個小時後他下班，不過時間過得飛快。其實超過六小時就不再算錢，但他很開心，決定感到睏了再下播。

　　月入百萬的背後

　　微涼現在的月底薪是1800元，「可能還沒有服務員多」，這個月平台推出活動會賺到5000，他想刷禮物榜拿獎金，但又不是那麼急：「錢夠花，畢竟在家裏吃穿都有，也不想粉絲花多餘的錢。而且作為新主播我的成績已經讓很多人羨慕，會長也覺得我做得很好了。」

　　會長就是直播平台之下各公會的管理者。「只有會長和平台聯繫，他就是官方（平台）的人。公會簽約主播，也靠主播賺錢。」微涼透露其所在平台，主播的收入包括底薪和禮物分成，禮物分成被一層層抽走，主播只能拿到25%，「官方會推出活動，但流量資源要靠主播自己找。」

　　「電競主播月入百萬？不一定。大主播才可以，但其實很多主播是虛假人氣，實際只有幾萬。另外開淘寶店也可以是一個收入來源。」水一透露。

　　今年3月8日，虎牙、鬥魚直播平台於同日宣布，獲得騰訊的新一輪獨家融資，融資金額分別是4.6億美元和6.3億美元。「資本入駐給了職業玩家一碗飯。」水一回憶，早期很多人全憑興趣做，只能靠開淘寶店賺錢，「一些朋友以前沒錢吃肉，撿地上的煙抽。」

資本下的牌局

　　資本帶來了蛋糕，人人希望分得大塊。

　　技術、解說、風格，總有一項出眾才能被觀眾記住，而聲音和長相是重要加分項。微涼就說自己因聲音好聽、「走位皮」（遊戲中通過靈巧的位移躲避敵方攻擊）而有了一批忠實觀眾，他有時會讓粉絲點歌，邊打邊哼。

　　水一的特色則是职业教练、解說風趣，「我負責強，你負責看。」比如可以一邊輕鬆秀操作，一邊和觀眾比賽背古詩文、算數學題，不少觀眾反映其嗓音溫潤、普通話標準，偶爾也唱歌彈結他。這位粉絲評價長得「有少年氣」的男主播甚少在直播中開攝像頭，從網上能找到的照片和視頻片段來看，長相白淨，打遊戲的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乾淨整齊。只是每次出場都着同一件外套，看不出穿了多少天，桌面和地板上堆着吃完沒扔的外賣餐盒。

　　和娛樂圈不同，電競直播的一切擺在台面上，戰場也不局限於直播間。常見的撕破臉表現為主播之間的輿論競爭，如買人氣、僱傭水軍造謠抹黑等，招數繁多。「以前遇到就對噴，真刀真槍，從來不虛。」水一笑，舉例有次排位匹配到另一名攻擊他的主播，大獲全勝之後，還跑去對方直播間花500元刷了架「火箭」，看他有什麼反應。「現在就躲着。因為女粉絲多了，戰鬥力弱，對方很多可能是素質不高的男性，一上來就詛咒你家人，女生哪會說這些啊，擔心她們被欺負。」

　　在做「王者榮耀」這款遊戲主播之前，他有一段低谷期。2013年水一從內地一所211高校畢業，當時尚未有遊戲直播，從小酷愛遊戲的他推掉華為、比亞迪等名企offer回到家，同年以22戰全勝的滿分戰績打到當時「爐石傳說」的最高段位大師三段，憑該款遊戲解說視頻獲得大量關注並開設淘寶代練店，月流水高達40萬。不斷拓展的業務觸犯多方利益，不久後收到大量惡意舉報而暫封，謾罵嘲諷鋪天蓋地而來。另一邊作為職業教練的水一，帶領的戰隊隊員年紀小闖了禍，又是哄又是勸，最後比賽沒人上場，自己頂替奪冠。對於這一時期他一句帶過：「大概率我也想不起來什麼故事了，讓自己不自殺，留在牌桌上，就有機會了。」

　　而到了2018年，「絕地求生」、「王者榮耀」、「LoL」等熱門遊戲的直播市場幾近飽和。四月初，網易推出的一款手遊「第五人格」風靡社交媒體，不少平台急缺該遊戲主播，微涼順利拿到簽約。這個職業他嚮往已久，「很多少年都有電競心。最早我父母很反對，後來了解多了也看到我的成績，就當做一份職業，但鄰居會說閒話。」

　　打算在牌桌上待多久？「未來可能幹到一定年齡就不幹了，因為歲數大了擔心手速跟不上。我還早，還有十幾年，沒想那麼多。未來這條路會越來越火，人會越來越多。」微涼回答，但如果二十歲時底薪還達不到5000，他就要聽從父母的話去上班，父母擔憂他健康受損。「資本熱度退了之後，這個行業會趨於理智吧，真正有內容的人會活下來。」水一認為。

　　粉絲．路人．黑子

　　如果借用飯圈（明星的粉絲群體）的概念，直播間的觀眾大致分為三類：路人、黑子、粉絲，三者之間常相互轉化。

　　脫粉之後不再關注該主播，叫「粉轉路」，脫粉後「回踩」（網上發布負面評價）的，則稱「粉轉黑」。直播間裏時有觀眾表示「我路轉粉了」，而「黑轉粉」的情況卻並不多見，刻板印象一旦形成很難改變。

　　粉絲集結為大大小小的團體，在微博、微信等社交媒體建群，討論主播相關話題，交流日常生活。也會自發組織錄播組，將主播每一天的直播內容錄成分段視頻，發布在B站、YouTube等其他平台，並在微博、微信等社交媒體轉發傳播。在女粉絲心中，水一、微涼這樣的電競主播像個「雲男友」，可以傾訴每一天的喜怒哀樂，直播間就是約會地點。

　　在今年一月水一生日當天，他拆開粉絲精心準備的禮物和蛋糕，觀看數月前就開始籌備製作的慶生視頻、海報，和粉絲打遊戲聊天，整個夜晚溫馨動人。這一切以直播呈現。「哪一刻都讓我覺得值得。比如我直播時說，什麼時候我一條微博評論也能過萬，結果我的女觀眾聽到後，過幾天就把那條微博評論過萬了。」事後他感慨道。

　　對剛入行的微涼來說，或許有同樣的感覺。開播的第一周每天都沒人，全靠兄弟捧場，他差點放棄，「後來他們出現了。我因為他們變得溫柔，對於最早這一批粉絲，將永遠讓他們先上車（帶粉絲打遊戲）。」

　　看的不只是遊戲

　　一個有意思的現象是，有些觀眾根本不玩遊戲，或已經很久都沒時間上線打遊戲，卻也會抽空來直播間，一看就是四、五個小時。

　　某一天的直播中，遊戲開局陣容選擇不利，隊友內訌並開始「掛機送人頭」（故意讓對手贏），甚至全程打字嘲諷辱罵水一選的英雄「李白」。幾乎每個玩家都碰見過類似的「玻璃心」隊友，也都知道這局基本輸了，不如趁早投降開下一局。此時的水一停止了和觀眾的談笑，並未抱怨責罵隊友，一言不發。「穩住，我們能贏」，「李白」負劍獨自前行，最終以「15殺」的戰績實力逆風翻盤。幾天後，當晚直播的錄製版視頻「李白1V9天秀五殺」先是在「王者榮耀」玩家圈中瘋轉，隨後登上微博熱搜。

　　「大家想看什麼？是這個人身上鮮明的特點。現實的我就是直播間裏那樣，其實有棱角的性格在生活中你不一定喜歡，但放在特定環境比如遊戲中，就是可靠的戰友，給人很強的安全感。」水一說。

（下期「文化觀瀾」將於5月14日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