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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鹽/任林舉

時間:2018-04-20 03:15:45來源:大公網

  突然就想起了家鄉的土鹽。

  舊家倉房的角落裏,曾經很隨意地放着一隻白布口袋。由於年深月久,白布的縫隙裏積滿了灰塵,看起來差不多已經完全變成了黑灰色。用手摸下去,裏面是硬硬實實的一團,如結了塊兒的水泥,完全搞不清到底是何物品。打開布袋的封口,才可知道,那布袋裏裝着的就是土鹽。

  土鹽。顧名思義,就是自土中而來的鹽。不僅來自於土,而且是來自於家鄉鹽鹼灘上那些卑賤的土,所以土鹽的味道品嘗起來,總是怪怪的,鹹中帶苦,苦中有澀。這些年,依仗歲月所賜的滄桑,我嘗過了很多的味道,對一般的味道也都可以勉強命名;但唯有土鹽的味道我無法描述。

  那個年代,人們的日子過得貧寒,一切日用都是價格優先。土鹽之所以能夠長期被家鄉的人們食用,正是因為便宜,或曰「賤」,時價三分錢一斤。老家人多心直、性烈、口沒遮攔,常常一邊無可奈何地吃着土鹽,一邊抱怨土鹽的質次、味劣。然而,爺爺從不和他們一樣抱怨,因為那些鹽就是爺爺熬製出來的。

  爺爺以土法製鹽的「鹽鍋」就坐落在「東甸子」的鹽鹼灘上,我曾特意去看過。一望無際的鹽鹼灘,寸草不生,舉目盡是銀白色的鹽鹼「花」。在艷陽的照耀下,地,已經不再像地,倒像是一汪泛動着波紋的水,在視覺裏晃晃蕩蕩的,直晃得人強忍住想要流淚的感覺。走近才發現,視覺上的水並不是水,而是從地表升騰起來的陣陣熱浪。

  我遠遠地就看見幾個老者,赤裸着上身在鹽場裏勞作,一個個紅赤赤的,像蒸熟的螃蟹。而爺爺正蹲在一口升騰着熱汽的大鍋前,一把把往一個敞口的大灶裏邊添柴。胸前,是烈烈燃燒的灶火,背後是一輪當空照耀的焦陽。右手緊握着一根燒火棍,前端突出來的兩個支叉上,正冒着淺藍色的煙縷;左手拿着一條已經破成條縷的毛巾不停地在臉上、身上擦拭汗水。就算那樣,仍然會有接連不斷的汗水,迅速從他的皮膚裏湧出來。

  我很擔心,在這煉獄一般的環境裏,老人們能不能吃得消,可是爺爺只是淡淡一個微笑,算是對我的回答和安慰:還好,過得去!

  說是過得去,可夏天還沒有過完,爺爺就被從鹽鹼灘上抬回了家,一病不起。之後沒過多久,人也就走了。爺爺走時,我在外地讀書,並沒在他的身邊。後來,父親寫信告訴了我這個不幸的消息,我便一個人躲在宿舍裏,悄悄流了很多的眼淚。

  當淚水通過鼻翼,流入嘴裏的時候,我突然想起,家鄉土鹽那難以描述的味道,可不就是眼淚和汗水混合在一處的味道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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