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宜興林場陽羨茶田 作者供圖

　　說到陽羨茶，早些年我在《大公報》副刊上曾寫過一篇文章《陽羨茶與紫砂壺》。江蘇省宜興市舊稱陽羨，以盛產紫砂壺而聞名於世，然而，大家可能還不太了解，宜興在東漢開始就出產茶葉，而且歷朝歷代都負盛名，一直作為皇室的貢茶，直到太平天國戰爭爆發才終止，本人雖然生於宜興，長於陽羨，可我真正接觸到陽羨茶還是在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那時我十三歲，我十八歲的姐姐響應毛主席號召上山下鄉，被分到了宜興林場陽羨茶廠，成為了一個地道的採茶姑娘。

　　宜興陽羨茶廠離我家直線距離也就十多公里，可那時交通不發達，全是羊腸小路，不通汽車，加上山路坡大彎曲，連自行車也無法到達，一到採茶季節，姐姐三個月也沒時間回家一趟，於是，我母親就會熬一大杯外婆做的醬板肉讓我送去給姐姐，說是醬板肉，實際就是在醬板中放些豆腐乾而已，幾乎看不見肉。那是一個物資短缺的年代，每人每月四兩肉、四兩食用菜油的計劃憑票供應，現在講給我九○後兒子聽，他會覺得是天方夜譚，不可思議。

　　記得我每次去送菜都要步行走上三個多小時，到了姐姐的知青集體宿舍，如果她還在茶田沒回來，我還得去茶田找，那時的茶田看上去十分廣袤，萬畝茶樹綠油油一望無際，每當我老遠看到一群知青姐姐摘茶時的情景，就拚命地搖手招呼，嘴裏喊着姐姐，一群摘茶勞動隊伍裏傳來爽朗笑聲溶化在燦爛的逆光裏，那景色像詩一樣美麗。有一回，姐姐用信封裝了三袋茶讓我帶回家，回家後我第一次喝到了陽羨紅茶，這種茶香的美妙讓我終身難忘。

　　第一次喝到我姐親手做的陽羨紅茶，茶的味道那真是特別的親切，於是讓我喜歡上了這種茶的馨香味道，繼而在我工作以後，每年都會買陽羨紅茶自飲，並且一直有把這茶送朋友的習慣，一是家鄉特產，二是這茶價廉物美，這個習慣已經延續有四十多年了。由於喜歡陽羨茶，我還翻閱一些資料學習，向愛茶人士推薦。可能是這茶產量有限，只夠宜興人自己飲用。近幾十年來知名度反而不是很高，但只要喝過，就會喜歡，一旦喜歡，就會覺得其他所謂高貴的茶，不管是幾千一斤，幾萬一餅的茶全是浮雲。

　　陽羨茶，歷史悠久，據史料記載，在東漢時期，宜興就有先民摘茶做茶，陽羨茶在漢家史書《桐君錄》中提到「西陽、武昌、晉陵皆出好茗」，而其中的晉陵即常州舊稱，其茶出陽羨，漢朝的「陽羨買茶」和漢王至陽羨茗嶺「課堂藝茶」的史料，證明了早在二千多年前的陽羨就開始招收學童，傳授製茶技術了。到了三國時代，孫權曾宰陽羨，他畢生喜歡並推崇陽羨茶，使得一時間名聲大振，遂有「國山茶」之美譽而紅遍大江南北。

　　唐代陸羽曾在現在的浙江湖州的長興，江蘇常州的宜興完成了他的巨著《茶經》，在他的推薦下，陽羨茶作為貢茶第一次進入長安宮廷，成為唐皇一年一度招待下臣的盛宴—「清明宴」的主角，難怪當時茶痴盧仝有詩讚曰：「天子未嘗陽羨茶，百草不敢先開花」。據文獻記載，唐皇曾派大詩人杜枚前來陽羨督茶，並命名唐貢村為朝廷製作貢茶，一千多年過去了，現在的宜興還保留着唐貢村。杜甫、白居易等大批詩人都曾慕名為陽羨茶寫詩作賦。到了宋代，蘇東坡曾幾次經過宜興，每一次都會在宜興同一恩科好友處小住，還留下不少關於品茗陽羨茶、做紫砂壺，吾將買田陽羨終老的故事傳說，他曾寫下「雪牙我為求陽羨，乳水君應餉惠山」的名句來讚美陽羨茶。

　　「蒸之馥之香勝梅」的陽羨茶，不僅名滿海內，還飲譽海外，公元八世紀，陽羨茶已經遠銷東瀛，並一直被作為日本上流社會的珍貴飲品。

　　到了明代，朱元璋皇帝提倡散茶沖泡，廢止茶葉做成龍團鳳餅，宜興的茶業更加發達起來，也正是採用散茶沖飲，才誕生了紫砂壺。文徵明、唐寅、董其昌、陳繼儒以及徐文長等文人畫家都來陽羨雅集品茗舉辦茶會，一時間陽羨茶葉成了達官士人的最佳飲品。到了清代，乾隆皇帝下江南，每次都會到陽羨茶園，並在當時的馨山崇恩寺走訪，方丈都會用宜興紫砂壺泡陽羨茶給乾隆品茗，每次喝下龍顏必然大悅，對陽羨紅茶讚不絕口，用紫砂壺沖飲，更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用宜興紫砂壺泡陽羨紅茶，乃人間絕配，就因為先有了陽羨茶，才誕生了紫砂壺，應該說，紫砂壺是為了陽羨紅茶而生，陽羨紅茶又是因紫砂壺的名聲大噪作出了貢獻。明末李漁在他的《雜說》裏論「茶具」時說道：「茗注莫妙於砂，壺之精者，又莫過於陽羨，是人而知之矣。然寶之過情，使與金銀比值，無乃仲尼不為之已甚乎！置物但取其適用，何必幽渺其說，必至理窮義盡而後止哉！」也就是說，好的茶一定要用好的紫砂壺來沖泡。清人汪文柏讚美宜興紫砂壺的詩句也廣為流傳，「人間珠玉安足取，豈如陽羨溪頭一丸土」，非常透徹地說出了紫砂壺宜茶的功效與鍾愛，金銀玉壺雖然珍貴，卻不及泥土做成的紫砂壺來的更加實用與美好。

　　陽羨茶的採摘時間非常重要，清明前所採摘的茶葉由於太嫩，只能做綠茶，穀雨後的一個月是陽羨茶葉採摘的最佳時間，所製成的陽羨紅茶亦算是隱世璞玉，陽羨茶靠着「雨洗青山四季春」的宜茶環境，以及風雨適度，晴陰協調，能夠吸足天地之靈氣，又倚手作技藝之獨特與精良，更令茶香沁人心脾，回味無窮。而在品茗陽羨紅茶時，如能深諳紫砂壺的泡茶技巧，就會讓茶氣更加聚味，讓茶湯更加芬芳，讓茶香更添人間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