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三月底，前往京都醍醐寺賞櫻的人總是絡繹不絕。我也去了一趟。在地鐵醍醐站下車，穿過某公營屋苑便到寺門。入寺要排隊，沒盡頭的隊。我繞過隊列，抄入旁邊一條碎石小路。小路在林間，路面被掉落的枝椏和落葉覆蓋，兩旁鐵絲網掛着大大小小幾十張橫額，用中、英、日、韓四語標示「此路不通醍醐寺」。盡頭有道破竹籬，上面掛的鐵牌寫道「醍醐園」。

　　一個白髮如絲線糾纏在枯木的老太婆，自售票窗口對我說：「去錯地方了，這是『園』不是『寺』。」

　　「謝謝你，我不是去『寺』。」我答。

　　聽罷她鼻孔呼着粗氣，自抽屜取出一張發黃的字條：「This is NOT Daigoji」。

　　「我不是去醍醐寺。」我又說，同時掏出八百日圓。「剛剛好的。」

　　白髮婆婆對我緩緩搖頭，彷彿我是個行差踏錯的壞孫兒。「不懂日文也不懂英文？」她雙手打個交叉。「請勿買票，售出的票不能退！」

　　「我想看的就是醍醐園。」我（用日語）說。

　　「人人都退票。帶着相機殺氣騰騰來，繞個圈，回來說，去錯了，要退票。參觀哪有所謂退貨的？別欺負婆婆年老──」

　　我把八百日圓擱在窗前，徑直而入，聽到白髮婆婆在身後喊：「不聽老人言！」

　　誠如她所言，醍醐園除了野花亂草，一如以往，一無所有。連泥濘路都因長年缺乏打理而隱沒在草叢內。唯一肉眼可辨的遊覽設施，就只有被青苔佔據過半的長椅。長椅在邊上，朝外，坐在那裏隱約可見醍醐寺那邊的紅粉與白雪。我鋪上一疊報紙落座，自背囊取出清酒，呷一口，閉上眼，輕輕吐氣。聽遊人的嬉鬧聲，我想像誰家女孩正穿和服在櫻花樹下掛上酒窩自拍。真箇春色滿園關不住，我想。

　　這時候白髮婆婆找到我。「本園優惠！」她說，把八包每包連稅一百○八日圓的米餅丟來。

　　我點頭，向她搖搖那瓶清酒。

　　「現在是上班時間！」

　　我對她微笑。「有夠忙的。」

　　她也笑。「好傢伙，等我拿玻璃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