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嫁給外祖父時才十九歲。小媳婦上奉公婆，下撫小叔、小姑，每日操勞。婆家在城裏，家境小康，但鄉下親戚多，成群結隊上門者眾。每次親戚來，外祖母沒資格上桌，得在廚房做飯。柴火大灶，米飯煮了一鍋又一鍋，青菜炒了一碗又一碗。輪到她吃，早就杯盤狼藉，只剩殘羹剩飯了。這種經歷導致外祖母一輩子對「鄉下人」耿耿於懷，瞧不上他們「牽牽拉拉」，去親友家打秋風、吃大戶的處事方式。

　　鄉下人就一定臉皮厚，愛佔小便宜嗎？當然不是。可是城裏、農村的人際交往方式的確不同。農村人講究鄉里鄉親的香火情，同飲一井水，同祭一族親，自然產生了牽扯不斷的親情。不拿自己當外人，那就幫忙時熱情，吃席時也豪放了。農村人為鄰里、朋友出力不計較時間，出錢送禮卻要精打細算。城裏人更習慣用金錢購買服務，喜歡「親兄弟，明算帳」，凡事「先小人，後君子」。這些話聽着涼薄，可是身居人口密集、相互陌生的都市，金錢上「一拳來，一腳去」，有來有往，不會給對方造成經濟或心理負擔，也不必擔心欠下說不明、更還不清的人情債。

　　隨着都市化程度提高，人口流動性增強，原有的鄉村、宗族結構消解，我們都成了陌生城市裏的異鄉人。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城市人的交往方式也會成為文化主流。這是社會結構轉變後的應有之義，無可挽回，不必驚詫。當然，人際交往模式的改變未必證明了社會的進步。那些全身心投入廣場舞，結伴旅遊或掃貨的老人，很多都是因為深感都市生活的疏離、異化之苦而另謀情感寄託和人際維繫的。

　　城裏老鼠、鄉下老鼠各有各的生活艱辛，也各有各的生活智慧，相互理解，互相尊重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