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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知識分子不是弱者/胡一峰

時間:2018-03-19 03:15:55來源:大公網

  圖:著名作家李敖於昨日上午因病逝世/資料圖片

  李敖死了。我想,「死了」比「逝世」或「去世」更符合李敖的精神氣質。我們這代人的青少年時光,正趕上中國改革開放之門洞開、港台文化如潮湧入之際,充當我們精神世界裱褙匠的,有金庸、古龍、瓊瑤,也有李敖。而李敖,由於他大膽、直露的文風,以及快意恩仇、嬉笑怒罵的人設,帶來的刺激更大。

  毫不誇張地說,李敖像一顆隕石,撞擊人心,很不講究地把那些我們本以為不能說的事或話,堂而皇之地寫成了書。而且,即便撤去了文字的盾牌,在講台上、電視上,他依然是那麼口沒遮攔。於是,我們忽然明白,那些大人物,那些被人以語重心長的姿態或明明暗暗的眼神示意說不得的事,原來也沒那麼「敏感」。思考,這個人與生俱來的本領,沒那麼敏感。表達,這個天賦與人的能力,也沒那麼敏感。是的,李敖是為我們脫敏的人。謝謝你,脫敏者李敖。你治好了我們沒來由也沒必要的過敏。你讓我們知道,有時候我們之所以惴惴不安、心神不寧、畏縮不前,其實不是害了什麼要命的病,只是神經過敏。

  前幾天,大科學家霍金去世。一篇文章說,霍金回到那片他一直探索的星空去了。現在,李敖也回到自由精神的天空去了,那片他孜孜以求並奮力捍衛的地方。這是他對中國文人傳統一個側面的傳承與再造。我說「一個側面」,是因為所謂「中國文人傳統」本身是十分龐雜的玩意兒,裏面有「種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也有「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有直書趙盾弒君的董狐筆,也有甘在太陽下自我融化的紅蠟燭。從李敖這裏,我們看到的是金聖嘆、徐渭、東方朔的文化側影,既狂且狷、充滿傳奇色彩。

  確實,李敖的一生充滿傳奇。如他自己所言,傳奇人物的特質就是生命力的莫測、生命力的「跳野馬」、生命力極強,最大的表現是不安於環境,無法把他按在一個固定的角色上。傳奇人物不怕任何遭際,任何遭際對他都化為教育與磨煉,然後鑄成他豐富生命的一部分。正因為如此,李敖無所畏懼,包括牢獄之災。在他看來,坐牢只是一點不方便,「有實驗與面對精神的人,他不以小的不方便為苦,他有內發的至大至剛的充沛力量,去生活,去歌唱。小鳥在林間,牠歌唱;在籠中,牠也歌唱。快樂的小鳥在哪裏都是快樂的小鳥。」

  不過,李敖比所有傳統文人都多一種東西,這就是作為現代社會內核的自由精神,以及他以對蒼生的責任感詮釋這種精神的努力。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我以為不獨善其身是中國知識分子的了不起的精神,就是我們所謂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現在我告訴大家,世界改變了,我們不但先天下之憂而憂,甚至不可能後天下之樂而樂,因為我們還充滿了憂鬱。我給大家一個樣板是說我們不必憂鬱,告訴大家,知識分子不是弱者。」

  可以預料,一片悼念聲中,李敖作為知識分子的批判精神會被格外渲染,而且還會被寫成狂徒、鬥士、情種甚至「仁波切」,沒準兒還會成為中產階級的美學消費的對象。然而,從懷念或紀念的意義上,我們似乎更應該看到的是李敖認認真真的自我修為。他雖放蕩不羈,卻反覆提醒自己多反省、多讀修養書,「胸襟要大,大,大,這需要多看修養書、多反省,反省與修養書是重要的,因為環境是一噢十咻的,最易使人慢慢陷下去,一日能把持,二日三日就不見得行了」。他喜歡罵人,但他也說過,「別人都會罵人,罵人是王八蛋,可是我有一個本領我證明你是王八蛋。」證明被罵之人應該罵,就需要學問。學問家總是有清晰的師門,思想家的師承卻往往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李敖是有學問的思想家。他的學問大都來自轉益多師、刻苦自勵。一九五二年,李敖十七歲,剛念完高一,他用十八天時間,在台灣的台中圖書館寫了四萬字的《四部備要暨四部叢刊書目對照表例》。李敖自己說,「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我曾花了許多氣力來把自己鍛煉成鋼鐵。鍛煉的方法,不論是東海聖人的,還是西海聖人的,我都一網兜收,從摸索和實驗中,求得安身立命。我這種自我煉鋼,是很用心的,我今天能有一些個性、一些獨來獨往的氣魄,一些『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決絕,追溯起來,都跟我早年的刻苦自勵有深切關係。」其實,又何止早年,七十三歲的李敖依然每天用十二個小時看書寫字……

  行文至此,想起李敖在給自己「大煉鋼鐵」的過程中寫過一首詩,權且抄為本文的結尾,作為對李敖以及他所代表的知識分子精神的一種敬意吧。

  因為我從來是那樣,所以你以為我永遠是那樣。可是這一回你錯了,我改變得令你難以想像。/壞的終能變得好,弱的總會變得壯。誰能想到醜陋的一個蛹,卻會變成翩翩的蝴蝶模樣?/一朵入夜的荷花,像一隻歸巢的宿鳥,或像一個隱居的老哲人,我消逝了我所有的鋒芒與光亮。/漆黑的隧道終會鑿穿,千仞的高崗必被爬上。當百花凋謝的日子,我將歸來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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