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梨花綻放時節。去年三月,我在四川阿壩州、金川縣的空谷裏看梨花,滿山滿谷,大雪封門一樣的梨花。從前去看風景,帶着美衫,帶着美好心情就去了。看不出什麼好來。如今似乎你知道了一點什麼,知道靜靜佇立,去看一些你或許看不見的東西。
天下梨花都留在了詩裏,「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櫻桃謝了梨花發,紅白相催。燕子歸來,幾度香風綠戶開」、「紅袖織綾誇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去年在金川,一個山崗,朋友喊,別動,給你拍張照。我舉頭佯裝問天的樣子,那一瞬,彷彿天公有應,豁然撕裂一道口,讓我看見了一段與此平行的光陰。土司之間的沃野平疇之爭,演變成為一場社稷安危之患,乾隆皇帝於是兩用重兵,耗人六十萬,耗銀七百萬兩,歷時二十九年,在青藏高原,這崇山峻嶺之中,平定土司之亂。傳說那時這片焦土,唯餘婦孺。
再之前,一個充滿早期女性主義意識的理想國,東女國,天國一樣存在於此。這個國,有大小城池八十餘座。女子治國,男子服兵役。文字同於天竺。國家盛行曆法,女王每五日一聽政。這個國,以碉樓為宅第,女王居九層,百姓居四五層。女王穿青布的毛領的綢緞長裙,長裙曳地,裙上綴滿金花。這個國,《舊唐書》裏載,「境東西九日行,南北二十日行」,「中有弱水南流,用牛皮為船為渡。」
微妙香潔的一個女兒國,最終灰飛煙滅,化作塵泥,化作金川今日漫山遍野梨花樹下的一掬黃土。這裏的梨樹,沒有任何天地復甦的徵兆,枯山枯地枯流旁,驀然間,無一片綠葉的它們,一攢攢,一簇簇,千樹萬樹繁花開。金川的友人,這些天頻頻在朋友圈裏秀梨花,再看那些梨花,因為知道萬物皆「空」,知道這山裏梨樹所植根的土地,日月盈昃,白雲蒼狗,滄海桑田;知道這個空,是「無常」。再去看那些梨花,只道是,驚心動魄,它們又一味地恬謐,離塵虛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