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山徑,那些失色的青苔,讓人依舊不敢輕易落腳。地毯一樣布滿石階的那些苔蘚,你看不見原先的土地。山徑的一側,是一座寺院,另一側,是一座書院。站在山徑龍脊一樣隆起的峰巒,你可覷見書院的一隅,一群黃雞,正圍盆啄食,大片的書院屋宇,靜若虛空。而另一側,那寺院,隱在叢林最深處。
書院裏的女主人,原本是這鳳棲山中,那座寺院的居士。那時,廟不成廟,因緣具足了,她褪去紅塵霓裳,換上了一襲灰布青衣。據說是一位作家將一筆巨資稿費慈悲相贈,居士修了一條,從寺院通往山外的路。後來,寺院重建,居士與寺院,業已緣盡。
寺院彷彿自古以來,就是人世間最後的一條退路,譬如武則天之於感業寺,馮小青之於孤山「佛舍」,不論被動或是主動。寺外的幾條山徑,是理想的登山路,曾經誤走誤撞,我們撞到了書院。也是楠木參天,也是青苔荒階,霎時間,一座「城」臨空而現。高牆、深宅。我們輕輕叩門,聞犬吠,有門童樣的女子探出頭來。
院中有院。深院裏,設佛堂、茶舍、客房。行廊與客房裏,多有藏書。居士那晚留我們晚餐,廚房裏,兩隻狗靜靜卧地,山中的女子,在廚房裏無聲忙碌。都是些書院菜地裏種的小菜,飯間,某一瞬,居士嫣然一笑,要是你「伯伯」在,又該說我了,不會做飯。
居士所說的「伯伯」,彷彿剛剛放箸,下山沽酒去了。靜好雍容的老居士那年七十二。一徑之隔的普照寺裏,將晚未晚時分,應還看得清那一通碑,碑的背面,「伯伯」致居士的詩,當年的當家居士,令工匠刻在了上面:
山外紅塵,山中古寺,兩不相擾,各行其志。
流沙河
一九八六年仲秋
算來,這對曾經的至愛,文學夫妻,不相往來,已三十二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