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我初到東京,人生路不熟,喝酒又無酒友,只求哪裏有像深夜食堂那樣的店供我下錨。在家周邊尋找,竄過五六條窄巷,果然給我嗅到一家小店。橫拉的門,泛黃的燈,門眉掛下來一面旗幟寫道「めしや(飯堂)」。
後來我才聽店主說,店之所以布置得像深夜食堂,是因為有個熟客喜愛《深夜食堂》。娓娓道來的店主是個穿藍色料理服的大叔,待客如親,尤其是對熟客,要求從不拒絕。潦倒結他手P想在店寄賣唱片,他把唱片放在櫃面;上班族M說人生的意義是加班至深夜後仍能喝一杯,他把閉店時間延長兩小時;大媽S堅定認為她的鹹蝦炒飯夠奪米芝蓮三星,他就讓她在店幫忙,專做鹹蝦炒飯。我也在店播了好幾個夜的張學友,「但願你會/找到些空間/同來歌聲裏偷閒/誰人都/應該找到/加油站」,同日本人講,識唱大家一齊唱。
如此過了近一年。三個月前,店主宣布「めしや」要關門了,理由是他年事已高。我們當然大嘆可惜,只是與其勉強挽留不如祝福好走,如是議定在結業那夜辦個盛大Party。P君準備自彈自唱三十曲,M先生事前兩周向上司乞求提早放工,S嬸訂定比雪藏蝦貴三倍的新鮮虎蝦。我不播張學友,播蔡琴。我們約好留守到最後,一齊看「めしや」關門大吉。
我不知道那天其他人是怎樣來了又離開的,當我在晚上七點帶着《蔡琴金曲精選》來到「めしや」的時候,誰都已經不在。店門深鎖,門板貼張告示,秀麗的毛筆字這樣寫:「我想開的是自己的店,但這已經成為你們的店。」我站在告示前看了又看。這時M先生也到了。
「啊……」他發出無意義的聲音。
「嗯……」我也發出無意義的聲音。
「難得帶來了罕有的蘇格蘭威士忌,去哪裏喝一杯?」「這附近哪裏可以喝自帶的威士忌?」「嗯……哪裏呢?」
我們各自回家。自那以後我再沒找深夜食堂,畢竟一年過後,朋友勉勉強強也交到幾個,我已經沒那麼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