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2月28日,《戴貝雷帽、穿格子裙的女子(瑪麗.德雷莎.沃特)》在倫敦蘇富比以逾4980萬英鎊成交 / 蘇富比供圖
倫敦佳士得與蘇富比上周分別舉辦晚拍,焦點拍品均出自畢加索之手。值得注意的是,當地一名藝術顧問輾轉兩大拍賣行,為其代理客戶以總額約1.13億英鎊,購得兩晚上拍的全部十三幅畢加索作品,當中包括三幅分別象徵畢加索不同人生階段的重要人像畫。
畢加索的作品充滿了想像力和視覺衝擊力,對後世的繪畫風格產生影響。而更讓後人對他如此好奇的原因,是其一生創作多產多變,正如他多變的愛情史。本期「汲寶齋」由這三件拍品的三位女主角作品入手,為讀者揭開畢加索作品風格變化之謎,以及他和不同情人間的恩怨糾葛。/大公報記者 黃 璇
藝術史上有過各種各樣的風格時期或藝術流派,有的時期可以跨越整個世紀。畢加索不一樣,他在自己的世紀裏擁有若干個藝術時期—「立體主義」只是其中一個,並且每個時期都留下大量作品,為之後的藝術家提供靈感。除了與生俱來的藝術才華,還與他的情感經歷有着莫大的關聯。曾有七名女子在畢加索的生活中佔據了重要位置,若不是每隔五至十年有這些女子在畢加索的生命中出現,很難想像他的創作欲會如此旺盛。他藉由她們的愛情與靈魂,用不同的形式表現自身內心的感受。
在畢氏眾多作品門類中,最受藏家青睞的即是他的肖像畫,尤其是那些能夠引起藏家強烈共鳴的作品,每當市場有畢加索創作轉折期的作品出現,定會吸引藏家爭相競逐。在去年十一月達文西的《救世主》拍出4.5億美元之前,畢加索晚年作品《阿爾及爾的女人(「O」版本)》,以1.79億美元成交額保持世界最貴藝術品拍賣紀錄。上周三,蘇富比的明星拍品《戴貝雷帽、穿格子裙的女子(瑪莉.德雷莎.沃特)》以逾4980萬英鎊成交,拔得當晚頭籌,也成為有史以來歐洲藝術品拍賣價格第二高的作品。
蘇富比將此拍品的全球巡展首站安排在香港,其後是台北,可見對亞洲潛在買家的重視。記者有幸於一月杪在港一睹名畫風采。這件出自畢加索家族珍藏的《戴貝雷帽、穿格子裙的女子》創作於一九三七年末,在時間上與名作《格爾尼卡》以及《哭泣的女子》同年,皆出自畢加索藝術生涯的關鍵年份。如其名所示,作品描繪了畢加索的「金髮繆思」瑪莉.德雷莎(Marie-Thérèse Walter)。
「金髮繆思」 畫風突變
如同這年頭定情之鑽戒,豪門送情人的千萬豪宅一般,把那些與自己生活過的女人一個也不少地表現在畫布上,是畢加索創作的主要內容,也是他誘惑她們的方式。擁有金髮、身材豐滿又年輕的瑪莉.德雷莎是畢加索在一九三○年代的靈感泉源,她的婀娜體態和天真無邪的愛情觀讓畢加索痴迷。畢加索一生結過兩次婚,在一九二七年結識瑪莉.德雷莎之前,他已和芭蕾舞者奧爾加結婚近十年,妻子的古典美令畢加索回溯到古典主義的彼岸,在二○年前後他創作了一系列頗具法國新古典主義畫風的作品。但自比公牛的畢加索怎麼可能長久地安順於古典主義帷幕之下?他自二七年開始與十七歲的瑪莉.德雷莎保持地下情人關係,也總是會在畫中為她留上一筆,直到三二年起多次以主人公形象入畫。
瑪莉.德雷莎對畢加索唯一的意義就是肉體,這個對藝術一無所知且溫馴的女孩讓畢加索擺脫婚姻的桎梏,年輕情人的愛情滋潤和逆來順受讓畢氏得到極大滿足,繪畫上邁入變形時期,色彩豐富艷麗,線條慵懶嫵媚。有別於立體時期的棱角,瑪莉.德雷莎的年輕、性感在畫作中表露無遺—「瑪莉.德雷莎時期」無疑是他創作力最為澎湃激昂之時,僅一九三二年就創作了逾百幅重要畫作,例如私人收藏的油畫《夢》。現時《夢》與同年繪製的百餘幅作品,於倫敦泰特現代美術館年度大展「畢加索1932:愛情、名望、悲劇」呈獻。
「暗黑繆思」 風格極端
不同於三○年前後初遇瑪莉.德雷莎時的激情洋溢,《戴貝雷帽、穿格子裙的女子》中,人物後另一個人的剪影,暗示了畢加索的新情人「暗黑繆思」朵拉(Dora Maar)的介入,充分反映重疊與矛盾的狀態。一九三五年,瑪莉.德雷莎剛剛誕下女兒瑪雅,其後的作品表現了畢加索與瑪莉.德雷莎之間漸變的關係。儘管表面上畢加索仍然為瑪莉.德雷莎奉獻了諸多畫像,但是新女伴朵拉卻愈來愈佔統治地位─由此可見,畢加索熱戀之初會用鮮亮色彩和線條變化來描繪情人,但是等他厭倦這女人時畫風也就大大變化。
的確,創作肖像畫似乎被畢加索用來探索他對這兩個女人的感情的手段:在此期間創作的諸多作品中,這兩位繆思的風格意識模糊,達到了從主體繆思背後出現另一個繆思「剪影」的頂峰,也被行家視為畢加索移情別戀的標記。以本次拍品來看,瑪莉.德雷莎面部周邊的黑色影子彷彿就是朵拉的「剪影」,女人身體和金髮屬於瑪莉.德雷莎,而面部和帽子則屬於朵拉。如畢加索所說:「若女主角看到自己正要從畫作中離開,她一定會感到非常痛苦。」
畢加索在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四日,統共創作了六幅標註為「瑪莉.德雷莎」的肖像,本次上拍的這幅自一九七三年畢加索去世之後從未在市場中出現。餘下五幅中只有一幅為博物館館藏,其餘四幅中的兩幅在近年來已經出現在拍場中。
在上周二佳士得晚拍中,作於一九四一年的《女人頭像(朵拉.瑪爾)》以逾180萬英鎊易手。與瑪莉.德雷莎截然不同,黑髮姑娘朵拉是為數不多的可以與畢加索在精神上達到共鳴的女人,畢加索曾表示他樂意與這個愛人分享思想,可以和她談上幾個小時的藝術理論和政治。不似瑪莉.德雷莎,朵拉很少裸露身體,幾乎沒有裸體作品。畢加索對朵拉的表現集中在她面部和那一雙黑亮的眼睛上。朵拉性情憂鬱、易多愁善感,不時會因被奚落而感到委屈哭泣,畢加索不安慰反倒用素描本將她哭泣的模樣畫下來,且認定她為《哭泣的女人》最合適的模特。《哭泣的女人》透過扭曲肢體表達心中的情緒,繁複的線條反映畢加索內心的糾結,使「變形主義」在三○年代末發展到極致,也成為畢氏代表作之一。以朵拉為原型的畫像,風格常走極端,通常也反映了動盪混亂的時局,以及畢加索自己反覆無常的情感變化。
朵拉與畢加索都是才華橫溢的人,但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卻因為過於獨立的自我和人格使畢加索產生了厭倦。當年畢加索最愛用同一背景、同一姿態表現朵拉和瑪莉.德雷莎—既畫這個,又畫那個。一個神態冷漠,線條柔和;一個棱角鮮明,色彩濃烈。雖說當年朵拉贏得了畢加索,但沒過幾年因畢加索移情別戀,也落得同樣的結局。情深意濃時,畢加索能讓情人在畫中魅力四射,關係惡化時,他又讓她們醜陋無比。甚至可以這麼說,即使厭倦了這個女人,畢加索也要從她身上榨乾最後一絲靈感繼而拋棄她。
晚年孤寂 筆觸鬆擴
在朵拉之後,畢加索又戀上同為藝術家的吉洛(Francis Gillot),可惜吉洛不按套路來,她拒絕畢加索以愛之名控制她,在感情上始終對他保持警惕,糾纏十載終於一九五四年離開了畢加索—原來「渣男」也會被拋棄。一九六一年,步入耄耋之年的畢加索因無法忍受孤身一人的日子,在八十歲生日前與二十八歲的積琪蓮(Jacqueline Roque)結婚。這是他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段婚姻。此後畢加索經歷了一段創作的灰暗期,作品中開始出現自己對女性不再有吸引力的自卑感,畫中常出現略顯老態的畢加索本人與年輕的積琪蓮對比。從佳士得此次晚拍領銜之作《火槍手與裸女》來看,畢加索晚年作品的筆觸漸鬆擴,色彩趨於簡單,風格走向戲謔。也有行家評價,其晚期作品有一種「焦躁」的感覺。除了要在畫作中不斷表達自己如何強大,還瘋狂地畫積琪蓮的肖像,晚年畢加索至少創作了四百張以她為題材的作品,大概是想在自己剩下的有限時間裏,把愛人的髮膚、姿態、模樣一筆一筆的紀錄下來。《火槍手與裸女》以逾1373萬英鎊成交,成為佳士得當晚最高成交價拍品。
人生得意須盡歡。畢加索是沒有空窗期的。回顧他人生所走過的九十二個年頭,可謂精彩至極。並不是說他從年輕到暮年都有女人陪伴,而是他那種稟賦於常人的對於藝術創作經歷,往往伴隨着當時陪伴他的女人而出現—一個新的女人出現了,畢加索就會出現一種新奇的藝術想法。做畢加索的女人不容易,且多數都沒有好下場。用現代人的話來說:「畢加索,渣男中的戰鬥機。」但矛盾的是,就在畢加索流連於各個女人之際,他的藝術風格也是千變萬化,而這種繪畫理念是前所未有的。他像孩子般不知疲倦地發掘各種新奇、另類的方式,為傳統藝術尋求全新的表達。似乎在畢加索的眼中,藝術不一定要表達美、不一定要有意境、不一定要傳播正能量,他所尋求的從來就不是理解與認同,而是自由的表達。或許面對畢加索作品的我們,也不一定非得讀懂它,重要的是去感受它、與它真誠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