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三是個有情有義的風塵女子。

　　在京劇《玉堂春》裏，三位官員審一個妓女，刨根問底，又插科打諢，坐在主審位置的，則是蘇三的舊情人王金龍。蘇三的遭遇、人格都袒露在這一問一答的大段唱腔裏，而我從中看出了她的情義。

　　王金龍落魄時，住在破廟裏，蘇三偷往破廟探望，不忘帶去接濟的銀子—「用手一約，不過三百餘両」。三百餘両，說得極輕淡，並不把金錢當回事。蘇三很富有嗎？不見得。雖然王金龍在妓院一年花費三萬六千兩，但是修了南樓、北樓，為妓院換了金杯玉盞，老鴇又飽了私囊多少呢？真正到她手裏的錢並不會很多。所以這些錢一定是她辛苦攢下的。

　　在破廟內見到王金龍，亦是「不顧骯髒懷中抱，神案底下就敘一敘舊情。」她並不嫌棄王金龍的落魄，不像大多數歡場女子，把嫖客的骨血榨乾了，再一腳踢開。

　　「十六歲開懷是那王公子」，女人總是把初夜的男人永懷內心，而後一往情深，始終不渝，哪怕她是個妓女。即使王金龍走後，她也沒再愛上他人。三堂會審中，她唱道：「犯婦哪有知心的人？」雖然身居歡場，但她是孤獨的。

　　而王金龍這樣的嫖客也是不錯的。初見面，就花了三百両銀子，只喝了一杯香茶就走了。他為妓院花費了那麼多銀子，雖然不是直接給了蘇三，也是因為蘇三住在那裏，愛屋及烏吧。最可敬的是，他最終不嫌棄蘇三是個妓女，還曾一度嫁給他人，又惹了官司，不但為她洗清了冤情，最終還娶了她。

　　因此，蘇三的結局是妓女中最好的。

　　這種傳統戲取自舊題材，演在舊時代，也與那時的現實合拍，所以人們愛看。現在沒有妓院了，為什麼還會常演不衰呢？我想是歡場也有真愛，現在像王金龍和蘇三這樣的男人女人不多了吧。

　　荀慧生先生晚年塑造的蘇三最是魅力無窮。我最愛聽他一九六二年的錄音，那時先生的嗓子已經不行了，唱法是大寫意，沙啞、低沉，但荀腔的風骨猶在。他的每句唱，都似娓娓道來，倒添了一份沉穩凝重。

　　曾看到一段視頻，是梅、尚、程、荀、張五個流派的傳人聯唱蘇三，風格各異，饜足了戲癮。不知視頻的作者出於什麼想法，聯唱之後，還把荀先生的錄音鏈接在後面，這一下感覺全變了，就好比連喝了五種不同牌子的碳酸飲料後，舉起第六杯一品，竟是一杯香醇的陳年美酒，才明白什麼是口有餘香，什麼是索然無味了。後來又看到荀先生的弟子黃少華的一段蘇三，那是在央視重陽節晚會上即興演唱的一段流水，年近八旬的黃老，依然風姿優雅，音如鶯啼婉轉，頗得荀派真韻。

　　黃老盛年時命運坎坷，名頭在梨園也不甚響亮，而高齡之後，驀然就這麼一火，令人驚詫不已。此前，她的音像資料幾乎沒有，而今人又深居津門陋巷，恐怕早被人遺忘了。但她的這段唱，一下子把我拉回了戲中，驀然有四個字湧入腦海—魅力蘇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