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人喜歡吃魚是公認了的,這可說是一種地域論,蓋因江浙河道多。所謂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江浙靠河,自然就吃河了。故此河裏的魚被稱之為「河鮮」。
而我們這些西馬半島人,三面都是海,當然是吃海了。所以我們到處都是吃Seafood的地方,可謂海鮮樓林立。
既然吃有所謂的地域論,那麼,口味與地域則大有關係。這顯然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其實口味不外乎習慣,習慣了即成為自然。就說江浙名菜吧,那些久負盛名的佳餚美食,幾乎都是河鮮。比如西湖醋魚、糖醋松鼠魚、酒釀蒸桂魚,各種熏魚等等全都是淡水魚。除此還有什麼胖頭鰱魚,鯽魚之類的數不勝數,但是這些在江浙人眼中的盛饌,不論烹煮得多麼入味,吃到我的嘴裏,仍然不脫泥腥味,並不覺得有多好吃。論吃魚,海魚始終為首選,這是我的個人見解,自然也是個人口味問題。
可是論地方,江浙水鄉最教我流連忘返。那麼多的河道,幾乎與大街小巷平行着的。這也就是說,你在岸上走,河道就一直陪伴着你,與你平行。走着走着,你不時會發現已經有一葉小舟打從你的身邊划過去了。你再往前,沿着與你平行的河道,此時你眼前的風景是許多臨河的房子,在你這邊的,還有對岸的,忽然某戶人家走出來一位大嬸,高聲召喚住小舟,問道:今天有什麼魚?可有蝦?
這種買賣站在門口的步石上就可以完成。
江浙氣候宜人,特點是四季分明。故此小舟上的買賣跟隨着季節的更替而改變。尤其是蔬果,季節性特別顯著。所謂的「五月楊梅三月筍」說的也只不過是春季的其中兩種時令蔬果罷了。在我的感覺上,春季最多的是櫻桃吧,大街小巷,到處都是賣櫻桃的,大有排山倒海之勢。而小舟上賣的又似乎以蔬菜為多。春筍、春韮、茭白、菱角、蓮藕,還有一種叫荸薺的東西,初時還真的不知是什麼,及至後來看到了,原來是馬蹄,卻又比我們巴剎或超市裏賣的大得多了。一眼望下去,那種新鮮,那種鮮嫩,不僅看得出來,也感覺得到,而且色澤光亮,亮到黑中帶紅。在街邊小巷中擺攤的小販通常都願意幫你削皮,總是一面削一面說生吃好吃。也確實是好吃,是脆而爽,是一種質樸的清甜,卻並不是很甜,光是這種甜度就很有意思,現在回想起來,也不記得那時是什麼季節了。反正是有楊梅,也有水蜜桃的季節。
記得有一年,來到紹興,因為曾讀過周作人的《烏篷船》,便僱了一隻烏篷船,坐在船上試着以一種悠然的心情漫遊水鄉;看看山,看看水,看看樹,看看橋。柳暗了,過了不久花又明了,但覺水鄉四周都是風景。當時就想,水上漫遊,遊的也應該是一種平和的心情吧。在柳暗花明的當兒,船經過一列臨水的老宅,忽然看見兩個小男孩站在門前的石墩上召喚一葉剛划過去的扁舟,原來是賣甘蔗的。有剝皮和沒皮的兩種;剝了皮的白白淨淨被截成一小節一小節,沒剝皮的有整尺長,皮色深綠,綠得發亮。兩個男孩各買一根連皮的,坐在石墩上就整根咬着吃。這情景很是觸動我,喚醒的是那些早已被遺忘了的童年記憶—小時候,我們不也這樣嚼甘蔗嗎?卻不知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已不再嚼甘蔗,甚至連賣甘蔗的也絕了跡。
漫遊水鄉,這樣的觸動確實是會有一絲惆悵,就像讀着戴望舒的《雨巷》,有那麼的一點點憂傷,卻又是淡淡的、輕柔的,像丁香一樣的顏色,有着丁香般的芬芳,丁香般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