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香港作為「東方荷里活」曾締造了諸多文娛界的傳奇人物/資料圖片
偶然讀到《我們與香港終於不告而別》,不禁心有戚戚焉。
網文旨在紀念香港流行文化的黃金時代──彼時,金庸縱情豪俠武林,倪匡臆想衛斯理冒險,黃霑放歌《滄海一聲笑》,香江才子笑傲江湖,快意恩仇;彼時,張國榮穿睡衣登台,梅艷芳着婚紗謝幕,天王巨星旁若無人,恣意張揚。
一如文中所言:「那個香港,可以精緻,可以無厘頭,可以傷懷,可以咆哮,唯獨不可以落寞。」
可惜,花無百日紅,伴隨着新世紀的到來,香港大眾文化產業漸趨星光黯淡,光輝歲月一去不復返。在今昔對比中,網文無奈向香港最奔放的時代作緬懷與告別,頗有情何以堪的況味。
遙想彼時的香港,不也正是筆者曾經心心念念的伊甸園嗎?
兒時的香港印象,源自由黑白至斑斕的光影記憶。從《大俠霍元甲》、《武則天》、《大地恩情》,到《射鵰英雄傳》、《上海灘》、《楚留香》,彼時全無亞視與無綫的概念,只要是香港出品,便恍若有一種神奇的魔力,令人為之痴狂。
花季時節,正值香港流行文化的巔峰時期。港產片、粵語流行曲與香港明星,變身前沿標誌與時尚符號。彼時,香港流行文化的蝴蝶效應,足以颳起席捲亞洲的颶風。從《英雄本色》、《喋血雙雄》、《新龍門客棧》,到《賭神》、《八星報喜》、《阿飛正傳》,目不暇接,風靡一時。從「譚張爭霸」到「四大天王」,「東方荷里活」星光熠熠,儼如流行文化聖殿。
文青時代,香港是小說《傾城之戀》中,白流蘇與范柳原患難見真情的危城;香港是電影《甜蜜蜜》中,黎小軍與李翹夢開始的地方;香港是亦舒筆端的流金歲月與金粉世界;香港是王家衛眼中的春光乍泄與花樣年華。彼時的香港是女人的盛世,美女如雲、才女如織,大銀幕記錄下女演員們的絕代芳華,大舞台流傳着女歌手們的樂舞神話。
二十一世紀初,首次踏足香港,從學校到職場,用逾四分之一甲子的時光,才逐漸發現一個真實的香港。
拋卻娛樂圈的喧囂浮華、名利場的紙醉金迷,遠離地產怪圈的寸土寸金、金融帝國的翻雲覆雨、政治泥沼的勾心鬥角,洗卻鉛華的香港,縱使星光不再璀璨奪目,在自由與法治的基石上,亦仍是一塊得歐美風氣之先,同時又保有中華文化傳統的移民樂土、港漂樂園。
在文化人眼中,香港文化滋生於嶺南文化,與中華文化母體一脈相承。古代的香港,是大唐盛世的吟詠,是南宋末世的悲歌,韓愈的「屯門雖雲高,亦映波濤沒」,劉禹錫的「屯門積日無回飆,滄波不歸成踏潮」,高歌商旅絡繹之繁榮,宋王臺的夕陽殘照,侯王廟的青煙繚繞,低訴幼帝避難之蒼涼;近現代的香港,是中國政治文化精英的寓居之所,是改良思想的匯聚地、革命思潮的啟蒙地、抗日戰爭的輿論重鎮,既有學海書樓「大興文教於港中」、「開港中文獻之先聲」的華文情意,新亞書院「艱險奮進,困乏多情」的人文關懷,亦有維新變法的思變吶喊,三民主義的革命理想,救亡圖存的民族大義;當代的香港,既是中西文化的交匯點,也是中國現代化的重要參照體系。
在新來港人士眼中,儘管香港曾經歷了殖民統治,卻仍然保留了最原汁原味的民風民俗,比中國更加中國。從添丁點燈、婚嫁上頭,到喪葬買水,無不反映中國人傳統的生命意識與宗族觀念。以宗族為核心的新界村落,透過太公分豬肉、圍村食盆菜等儀式,再現古老的原鄉風貌。在元朗和上水,有最典型的廣東神功戲,在大澳和西貢,有具代表性的南方漁村形態。長洲太平清醮、大澳端午龍舟、大坑舞火龍和潮人盂蘭勝會,在香港傳承百餘年,已成功列入第三批國家級非物資文化遺產項目。至於新春派利是,年初一黃大仙廟上香,年初二車公廟轉運,清明祭祖掃墓,端午划龍舟,盂蘭派米布施,中秋賞月觀燈,重陽登高望遠,冬至團圓做冬,早已融入市民生活,在現代化大都市呈現獨特傳統風韻。
若非近年本土主義甚至「港獨」思潮橫行,令西西筆下在海天之間漂浮不定的「浮城」幾變夢魘,作為國際大都會與「購物天堂」、「美食天堂」的香港,其實不失為安居樂業之所。可惜世事難料,東方之珠有黯然失色之虞,自我沉淪的又何止是大眾文化產業?
曾經遠隔着萬水千山,迷戀沉醉香港的流行文化,至今念茲在茲,依然深愛着薈萃東西、貫通古今的多元文化,又豈能忍心最終不告而別?
浮生若夢,與其臨別秋波,何若坐言起行,憑藉獅子山下的奮鬥精神,同舟共濟,再創「香港夢」的不朽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