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晴」是一個極具東方韻味的藝術意象。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被列為「三希」之首;葛飾北齋的《凱風快晴》則與《神奈川衝浪裏》、《山下白雨》一道,是享譽世界的浮世繪代表作。在京都時,特意去了當地的浮世繪美術館看了這三幅鎮館之寶。恰好,歌川廣重《東海道五十三次》全部作品也在該館巡展,殊為難得。
更沒想到的是,又實實在在感受了一次「快晴」之美。在島根縣雲南市冒雪進山前往吉田故鄉村時,寥廓天地飛雪茫茫,斐伊川河水靜靜流淌,並未結冰,岸邊的衰草和老樹的枯枝半浸在水下。古拙的石橋橫卧在兩岸,上面沒有一個腳印,宛若一幅水墨。河中偶有白雪覆蓋的小洲,又有如墨的巨石被河水沖刷得沒有一點雪跡。二者在同一個畫面裏,好像一盤未下完的圍棋。本非附庸風雅地「掉書袋」,但在這千山萬水阻隔、遠離大都市喧囂的異國鄉間,還是觸景生情想起了「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縱橫的阡陌,將田野規整地分割為一個個小方塊,一排排水稻收割後的根茬,在雪中倔強挺立。居然有一隻不懼寒冷的白鷺孤獨疾飛,落在農舍的屋頂上,這漠漠「雪」田飛白鷺的場景,還是第一次見。兩三隻烏鴉則錯落棲在田間上方的電線上,猶如五線譜上的四分音符。一黑一白的空中精靈,似乎也是要呼應河中的「棋子」。
等到從深山中的「雪國」下山,剛一出上山時的隧道,竟已豁然雪霽雲消,藍天如洗。司機山岡先生說,隧道內外的溫度相差有三度,當地人已見怪不怪。離來時不過只過去兩三個小時,艷陽之下,一條山間的石階,每一階的右半邊已融化,露出黑色的本相,左半邊卻仍留殘雪,抬眼望去,如豎起的琴鍵。松竹的枝葉已開始融雪成水,閃耀着蒼翠的光芒,演奏空階滴雨的禪音。
(日本行跡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