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題目很怪嘛,怎麼又是歡樂,又是苦澀呢?
我說的「歡樂」和「苦澀」有兩層意思。
年老了,加上以沫相守的老伴離去數載,日子確實過得有點「苦」,主要是孤苦伶仃,常說的「形影相弔」那樣的「苦」。不過,實踐中逐漸明白了「生與死」的真諦,每天都倒還能保持一種樂觀的心態,歡樂常掛在臉上,也深植在心中,因而日常生活既有規律,又不缺事情和「成就」,還同眾多朋友保持有經常聯絡。誠如很多看到我真實生活的朋友形容的:這個老傢伙的日子還真的不錯,樂觀、充實,算得上有滋有味啊!這是我現在的歡樂和苦澀。
正常生活也會有回憶,年老的人更是如此。我還可以證實,「形影相弔」的日子裏,尤其會回想起過去走過的路、經歷過的歡樂和艱辛。最近,我就特別想起幼年時在農村的日子,而且揮之不去。回憶過去的歡樂和苦澀,是寫此文的另一層意思。
我不僅想過去,有時還會讓家人按照我的記憶去做,常被年輕人嘲笑,但卻痴心不改。最近就有這樣一個小故事。事情是這樣的。
我出生在江蘇北部的農村,在那裏度過了幼年和童年。蘇北是有名的貧困之鄉,水澇旱災不斷,一九五○年以前大部分農家經常食不果腹,我們家也不例外。我依然記得,一年裏,大部分時間是一天三頓稀飯,而且是可以「照見人影」的那一類。如果哪一頓稀飯裏能有一兩塊玉米麵疙瘩(將和好的玉米麵做成餅狀,放進開鍋的稀飯裏煮熟),那就算是非常好的了,小孩們會高興地跳起來。稍大後,我離開了農村,生活條件有所變化,加上國家的經濟情況不斷改善,以稀飯為主的日子早就遠遠而去了。
在我童年吃過的各種不同稀飯中,「酸漿稀飯」給我的記憶猶新。
酸漿稀飯是用做白薯粉條時產生的漿水熬製出來的,多在冬、春季節以白薯為主要食品的時月裏食用,裏面也多放的是鮮白薯或者白薯乾,抑或也會放點夏天曬乾的蔬菜,將之做成淡味或鹹味的。因為在做粉條的過程中需要讓粉漿發酵,自然形成酸味,用它的漿水熬製的稀飯帶有原湯的酸酸味道,故而老家習慣將之稱為「酸漿稀飯」。它並不好吃,但卻不能缺少,主要靠它填飽一年裏多半時間的肚子。由於糧食少,一般人家只有在極少的時候,而且多是在大人有重活要幹的日子裏,才會在稀飯裏「下」些玉米麵疙瘩。
前幾天,憑照頭腦中的概念,我讓從老家來照顧我的妹妹去買來北京的豆汁(此前喝過的北京小吃,其味道頗像我故鄉的酸漿稀飯,突發奇想),在裏面加上玉米麵疙瘩,做了一鍋心目中的加料「酸漿稀飯」。嘗試一下,味道還真的有點像,只不過比小時候喝的酸漿稀飯要稠很多,玉米麵疙瘩也多很多。而且,隨同這道當年飯桌上唯一內容上桌的「主食」,還有不少其他東西,光是鹹菜就有好幾種。為此,我對我的妹妹開玩笑、也有點自我解嘲地說,這頓飯從內容、吃法到環境都不一樣了,算是「與時俱進」的酸漿稀飯,完全不是過去的那種感覺。
當然,喝這種稀飯的意境還是有的,至少重溫過去的目的亦已實現。
如同我前面說的,在今天回憶起過去的事情和歲月,依然會有苦澀感,特別是難免會想到那些已經過世的人物,更會帶來陣陣不禁的淒涼、酸楚。但是我總覺得,這樣的回憶是必須有的,還應該讓它經常有。
我也在想,既然「回憶」是人的本能,我們為什麼不在回憶中加進一點「主觀引導」,就是讓大腦多去想那些能夠激勵自己的故事?當然,回憶中會有甜蜜的、苦澀的;也會有令人愉快的、讓人酸楚的,但盡可能地從中取得正面的感受、啟示、聯想,減少痛苦、不滿,豈不是更好嗎?
不忘回憶,特別是不要忘記對那些苦澀事情的回憶,才能不忘過去,不忘初衷,對吧?
這是我從一頓不起眼的「酸漿稀飯」裏領悟到的,事情不複雜,道理也很簡單。但是,我會在歡樂中擴大對苦澀過去的回憶,並自我從中進行認真深入、深情的感悟,激勵自己更好地去生活,爭取讓未來的生活更愉快,更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