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西(成都—西安)高鐵。從西安上車,廣播開始播報,前方到站阿房宮站,身旁的老師呢噥了一聲,秦朝,列車當然無法載我們回到秦朝,但那時我手中蘇童版本的《武則天》正翻閱到唐朝歷史上的這一頁:
「碧落黃泉,一了百了吧。好吧,現在就死。李賢說,我會讓你如願回宮交差的。
丘神績(宮差)聽見了李賢抽解腰帶的窸窣之聲,聽見了白絹跨過屋樑的沙沙的摩擦聲,丘神績伏在板牆的孔隙前,耐心地觀望着李賢自縊前的每一個步驟,白絹容易滑脫,絹上可以打一個死結,丘神績對着孔隙說,最後他聽見了自縊者踢翻墊腳櫈的響聲……」
李賢,女皇的次子,也疑為女皇的姐姐與帝王的孩子,是不是一切將要水落石出?或者,太子李賢真有謀逆之心?賢被貶為庶民,放逐巴州(今四川),女皇終究還是放心不下。賢不是女皇所弒的第一位親人,當然也不是最後一位。
那一瞬,我特別想知道的是,賢之死,是女皇寫下《金剛經》前那一段著名的發願文──「開經偈」之前,還是之後?「無上甚深微妙法,百千萬劫難遭遇;我今見聞得受持,願解如來真實義。」上千年來流傳至今,據說唯有女皇深得經義玄妙希有。
記得那一年邀台灣作家張曉風老師來四川採風,她執意要先飛西安,再轉道火車而來。她要親自翻越秦嶺,那個古往今來無數文人墨客留下詩文的秦嶺,當然也是二十九歲的李賢,單衣薄履,從長安出發必經的「蒼苔留虎跡,碧樹障溪聲」的秦嶺。曉風老師那晨乘慢車抵達成都,她說,夜黑,什麼也沒看上(她後悔沒有搭乘汽車走老路)。那日我乘高鐵,清寒明麗的上午,同樣,什麼都沒有看見。
其實,無關時速,無關晝夜,無關古道新道,同為母親,或許有些世事,我們終歸看不懂而已。儘管千年之後,我們湊巧與李賢同行了一段路,從長安到四川,過秦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