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條寧謐的巷子裏,不經意間抬眼,驀然望見一叢錯落有致、層層疊疊的花傘,還有比這更詩意的畫面嗎?不論此時你是身在江南蘇杭的小鎮,布滿青苔的石板路被微雨潤濕;還是地中海畔的南歐古城,午後陽光在彩色玻璃窗和花紙傘之間慵懶地漫射下來。一瞬間,傘就把世界點亮了;又或者說,整個世界就都被收進了傘裏。
戴望舒將傘之美發掘到極致。一曲《雨巷》,宛若仕女的一抹腮紅,鉛華略施,給那個依舊書卷長衫的年代留下了幾許纏綿悱惻。題為《雨巷》,而多年來,讀者記住的卻既非雨亦非巷,而是那個撐着油紙傘默默彳亍、有着丁香一樣憂愁的姑娘。那一切的迷茫感傷,一切的淒婉彷徨,都在輕煙細雨間,被攏入了一柄瘦削的油紙傘和傘下那個同樣瘦削的背影。
在古代絢麗多姿的詩歌園林裏,傘常常在被忽略的角落裏寂寂萎縮。寫傘的詩倒有,但多是金碧輝煌的台閣體,黃羅傘是重要的帝王鹵簿,望闕而拜,紫氣黃傘,山呼萬歲,就是這些詩的基本內容,讀來令人生厭。
楊萬里稱得上是對傘有所偏愛的一位。這位名列「中興四大家」的一代詩宗,喜歡在接天蓮葉、映日荷花之中閒庭信步,或是「泉眼無聲惜細流」,或是「梅子留酸軟齒牙」,或是「閒看兒童捉柳花」,聽覺、味覺、視覺全方位地感知自然,頗有些東方黑塞的味道。
由是,楊萬里很自然地發現了傘的詩韻,一行行詩句沿着傘蓋邊緣滴落,吟哦着不期而至的靈感。「略略煙痕草許低,初初雨影傘先知。溪回谷轉愁無路,忽有梅花一兩枝。」(《晚歸遇雨》)前一句有蘇東坡「春江水暖鴨先知」的禪境,有一句不減陸放翁「山重水復疑無路」的意蘊,清新之氣入眼、入耳、入鼻。「傘聲松徑雨,巢影柳塘風。犬誤隨行客,牛偏識牧童。」(《宛陵道中》)也是一派恬淡雋永的田園野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