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裏的寒風,讓人心生涼意,冬日裏的雨,讓人不免生愁……
這個冬天裏,最大的冬涼,大概莫過於聽說余光中先生病逝了。
作為一名內地讀者,我跟絕大多數文學愛好者一樣,對余光中的了解,很多是從一九七一年寫的那首《鄉愁》詩歌開始的。其實,《鄉愁》是一壺陳酒,經了歲月長久的醞釀。
余光中先生在一九二八年生於南京,亂世飄零、顛沛流離,去國別鄉的黍離之悲,於少年時代便早早鋪就了他的人生底色。
《記憶像鐵軌一樣長》,先生細訴自己少年時代避亂四川,嚮往乘坐火車去遠方遊歷,漸漸地,記憶漫漶,像鐵軌一樣穿行過人生的各個站點。恍惚有姜文、侯孝賢影片中老式火車鳴響、鐵軌向天邊延伸的意象,就這樣時序紛飛,從上海到安南、到昆明,然後是台灣,接着是美國、歐洲、香港,一定要用長鏡頭啊,長長的鐵軌長長的記憶長長的一生!
《思蜀》、《黃河一掬》、《金陵子弟江湖老》……先生如屈子行走水湄,心念故土、魂繫故人,筆墨中並無悲憤狂狷,只多了一份百轉千回的深情,把海峽的這一頭與那一頭串聯在數不清的詩文篇章裏。
《鄉愁》盛名太讚,許多讀者以為余光中是「鄉愁詩人」,其實他「上承中國文學傳統,橫涉西洋文學藝術」,涉獵極廣、多有建樹。他在《四窟小記》中寫道:「詩、散文、批評、翻譯,是我寫作生命的四度空間。」年少氣盛時他曾自詡右手寫詩,左手為文。他將第一部散文集冠名為《左手的繆思》,以彰顯詩為正果,文為副業,評論、翻譯為餘事,皆隸屬「第三隻手」;此外他還鍾情於繪畫、音樂以及天文、地理、歷史,諸般種種,星月輝映,造就一個「藝術的多棲主義者」。
余光中並非一個只埋頭書齋的作家,他的眼光投射在個人之外的世界。《我的寫作經驗》、《六千個日子》等文,不僅系統闡述了余光中的文藝理論,我們更能了解上個世紀六十、七十年代的台灣文學生態。作為「藍星」社重要成員,余光中通過《第十七個誕辰》,讓我們窺見了台灣詩界的困境,他說現代詩「念念不忘於個人在現代社會中的孤絕感」,總是「向內去發掘一個無歡的自我」,最厭煩「偽虛無的流行」。現代詩也當繼承《詩經》的開朗,「喜悅和悲哀,同為生命的兩大動力」。
學者、作家身份之外,余光中為人父、為人夫、為人師、為人友,那些寫日常、寫讀書、寫交際的文章,少了肅穆多了活潑,更顯親近與平易。《沙田七友記》寫宋淇、高克毅等友人,筆端多諧趣,《文章與前額並高》,估計梁實秋先生看到了,也只能無奈搖頭,嗔怪他「你呀,你呀!」余光中的家庭是女性世界。他戲說他與五個女人為伍,戲稱余宅是「女生宿舍」,他是「舍監」。《我的四個假想敵》亦莊亦諧,笑談中蘊深愛,令人捧腹之餘備感溫馨。
在這樣冷清的季節,重新翻閱余光中的作品,遺憾先生的離世,但心情卻又漸漸地得到了暖和,只因那字裏行間的美好。先生享年八十九歲,這輩子錦繡繁華、淒風寒雨,大約都看過了,留給人世的豐盈,讓我們在以後的歲月裏,永久地記住他,懷念他便已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