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讀顧城的一首小詩:青青的野葡萄/淡黃的小月亮/媽媽發愁了/怎麼做果醬/我說:別加糖/在早晨的籬笆上/有一枚甜甜的/紅太陽。詩的題目叫《安慰》。安慰什麼呢?是充滿童稚的孩子安慰為糖發愁的母親,還是作者藉此安慰人們無米下鍋的窘迫生活?難怪顧城會被稱為「童話詩人」,短短幾句,輕輕簡簡,把一件苦澀的事寫得充滿了愛和甜,卻也不是輕飄飄的敷衍。野葡萄自然生長,還沒有成熟就被摘下,但同樣青澀的孩子卻有着意外成熟的智慧,以捨為得,化繁為簡,看到光明,看到希望。讀到它的人也因而心中一寬,心頭一暖。
詩人流諸筆端的感情,大概正如其在同年的散文《少年時代的陽光》中所表達的:「我要用我的生命,自己和未來的微笑,去為孩子們鋪一片草地,築一座詩的童話的花園,使人們相信美,相信明天的存在,相信東方會像太陽般光輝,相信一切美好的理想,最終都會實現。」這並不是打了雞血的盲目樂觀,而是真正面對現實的悲憫。後來,這首小詩被譜了曲,用在了電影《青春祭》(張暖忻,一九八五)裏,亦是含蓄動人,哀而不傷。
但與詩本身的朦朧不同,對自己的詩心,顧城卻解釋得十分清楚。他特意強調,這個「童」是《童心說》(明.李贄)中的「童」,是指未被污染的本心,而不是指兒童幼稚的心。
至於「怎麼做果醬」,人們真正需要的或許未必是一本食譜,精確到幾克這個,幾克那個,水多少,水溫幾何,而是一種大把時間用着也不心疼的安適與從容,一種真正的內心的寧靜。在這樣的寧靜裏,你沿途採下漸變色的葉子,趁它們未被乾燥的冷風吹得酥脆,洗淨了製成標本。你還拍照,唱歌,做所有的事。
冬日裏的白天一日比一日短了,法海寺的壁畫還沒有看,櫻桃溝的小松鼠也尚未吃過我餵的西瓜,生活好像有很多很多美好的事等着我去看,去想,去經歷,永遠也無法窮盡的那種多。食物短缺的時候,一串野葡萄、一罐果醬就是奢侈的幸福。閱讀飢渴的年代,任何一張帶字的紙都可以囫圇吞棗地看。哪怕真的無趣,也能從字裏行間找到自己需要的。如此想來,天底下大概沒有什麼事真正是枯澀的,只要願意,人盡可以把一件乏味的事做成自己心裏有趣的事。
任憑窗外的寒風呼嘯,在凜冬臘月裏讀一首小詩,烹一壺熱茶,大約就是生活中的一點小「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