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咸亨酒店/資料圖片
(一)孔乙己的的艷遇
到了紹興,就要去看看大先生的故居,到大先生的學堂「三味書屋」拜拜,沒想到入住的酒店竟然叫咸亨酒店,無形中有一種懷舊感、親切感。
古老的咸亨酒店魯迅先生沒少去,小孩子看大人們喝酒也是一種樂趣,那小小的酒店中有社會、有文化、有時代、有人的悲歡離合,有唯一一位穿着長衫站着喝酒的人,孔乙己。孔乙己用手慌忙罩住僅存幾顆茴香豆的小碟,彎下腰,對孩子們說:「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那情那景讓魯迅先生一輩子都難忘,也讓我們這些讀過大先生書的人難忘。到了紹興,不去去咸亨酒店,不會會孔乙己,豈能得了?
大先生筆下的咸亨酒店就在我住的咸亨酒店旁邊。紹興人會作生意,借名揚威,在紹興叫咸亨酒店的何止三五十家?
那酒店還真「老模老樣」,舖面朝街,一覽無遺,木板桌櫈,原色樑椽。迎面一張曲尺形酒櫃枱,上面擺滿裝着各種酒的瓷壇。最有意思的是櫃枱上還真掛着一張粉板,上面寫着:「孔乙己欠十九錢」。那酒櫃上還真有茴香豆,就是被魯迅先生描述得讓孩子吃不夠又盯着孔乙己碟中尚存的幾顆的茴香豆。大先生說的茴香豆其實就是五香水煮蠶豆。北方人愛吃的人不多,老北京人愛吃「鐵蠶豆」,練牙口。老舍先生筆下絕無茴香豆,老北京人一提茴香豆是和茴香苗聯繫起來,吃的是茴香苗、茴香菜。
我要了盤茴香豆並未坐回去,只是在看那曲尺形櫃枱內的擺設,瞧他們擺置得「正宗不正宗」。這時站在櫃枱內的「我」問我,請先生坐回去喝酒。我隨口應了聲,穿長衫的就不能站着喝酒嗎?沒想到曲尺形櫃枱中的「我」說,穿長衫的當坐,短衣幫的也都坐下喝酒了。咸亨酒店的「小二」也不一般。
紹興這地方自古出「師爺」,「師爺」是尊稱,在爺的面前加師,那就了不得了。是讀書人中的能人,智慧型人才。怎麼就出了一位像孔乙己這樣的讀書人呢?酒影裏,孔乙己慢慢走過來,大個細瘦,青白臉,花白的鬍子,蓬亂的長髮,穿着又髒又破的大褂,彷彿十多年沒補,十多年沒洗,又破又舊又髒又味的大褂就是不下身,要的就是讀書人的架子。那大褂是象徵,代表着本爺是位讀書人,天底下把讀書人看得那麼有地位,那麼重要,那麼「角兒」,唯孔乙己。自孔乙己之後,再無人像孔乙己那麼傻,那麼呆,那麼不開竅,那麼一根筋,書不值錢,書不如權,書不如錢了。孔乙己死了,揹着一屁股債走了。大先生是想告訴人讀書人死了。
孔乙己夠慘的。他是從這家咸亨酒店走的。他這一生除了讀書就是喜酒了。他絕望了書,但沒絕望了酒。一生最後一碗酒是靠在門檻上喝的,他從破衣爛衫中掏出了四大文錢,這可能是他一生中最後的錢財了,喝完「我」放在門檻上的酒,用手撐着地一挪一步地慢慢走了。想想孔乙己也淒苦難受的。探出頭去望,咸亨酒店外有一尊孔乙己的雕像,淒苦滄桑的臉上苦笑着,手裏托着一碟茴香豆,彷彿正彎腰在和孩子們說話。沒想到從街裏走來一群穿着艷麗的美女,見到孔乙己後大悅,紛紛跑過去要和孔乙己合影,有的和孔乙己勾肩搭背,有的和孔乙己相擁相抱,有的和孔乙己親密無間。她們都穿得那麼時髦,那麼前衛,那麼性感,那麼裸露。最後美女們又都嘻嘻哈哈地團團錦簇這孔乙己合影。然後在孔乙己小眼賊亮亮的目送下,美女們一搖一擺地走了。酒桌上有人說,孔乙己真有艷福,他絕對想不到。我想何止孔乙己沒想到,想必大先生也始料未及。誰能料到孔乙己有此艷福?我彷彿看見,大先生坐在那張舊藤椅上,一言不發地抽着香煙,在青煙後面,分明能看清楚大先生兩眼沉沉鬱鬱的……
(二)大先生原來有原配
沿着大先生不知走過多少遍的石板路往前走,去踏訪我們從小就熟悉的三味書屋和百草園。
我上小學時就像大先生在三味書屋讀書一樣放大嗓門,跟着老師一字一句地唸着大先生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拖着長腔,操着童音,有板有眼地朗誦着,那悅耳的讀書聲能傳得很遠很遠,那才叫琅琅的讀書聲。現在好像聽不見了。
沒想到從咸亨酒店到百草園那條本該十分幽靜清雅的小街巷,竟然變成了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的「十里洋場」。生意擠着生意,買賣挨着買賣,吆喝聲此起彼落,虛偽而熱情的迎客聲不絕於耳,尤其是那炸臭豆腐的味道,瀰漫整個街市,炸臭豆腐的油鍋幾乎擺到了街巷中央,那難聞的腥臭味卻被冠之為「十里飄香」,稱之為魯迅家鄉的名特產,嘗一嘗才能品味出魯迅家鄉的味道。更要命的是一會兒就碰見一位孔乙己站在店舖門前卑躬屈膝地作着攬客狀,雖然衣着不同,但那卑微的表情真是一個娘胎出來的。大先生如地下有靈會投出「匕首」和「投槍」的。
魯迅先生說百草園「卻是我的樂園」。我站在百草園內仔細回憶着大先生當時的兒童樂趣,《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我是背過的,雖然已然過去半個世紀,但小時候下過硬功夫的背書竟然還能背出個大概。
「不必說碧綠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欄,高大的皂莢樹,紫紅的桑椹……」但那一個旅遊團接一個旅遊團不斷湧來,好幾個電喇叭一齊播放着導遊的解說,此起彼落,一聲高過一聲,然後是擁擠着排隊等照像,嬉嬉鬧鬧彷彿是在遊戲場。現在的百草園還能找到大先生當年的樂子嗎?好在大先生說過「那園子並屋子一起早已賣給朱文公的子孫了」,即使如此大先生在天有靈也會傷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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