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青城山景色層出不窮 /資料圖片
初冬，我用十天時間，遊歷西南五省─川、渝、黔、桂、粵，在雄雞肥碩的腹部劃了一道弧線。十天，五省？你這是走馬觀花，能看到什麼呢？朋友質疑。我說，不，這不是走馬觀花，而是行雲流水，非常有深度的一趟旅行。流水，是京劇唱腔的一個板式，節奏緊促，敘事性強，句與句之間沒有明顯的停頓，唱腔流暢灑脫、簡潔而有深意，常被冠以「行雲流水」的美稱。
譬如，在《追韓信》中，蕭何向劉邦推薦韓信，上殿前有一段流水：「我主爺起義在芒碭，拔劍斬蛇天下揚。懷王也曾把旨降，兩路分兵定咸陽……」一百幾十字，用時僅兩分多鐘，卻將秦末起義、楚漢相爭中的重大事件、關鍵人物、戰爭衝突、蕭何的理想等，概括到極致，無一句廢話，無一字臃附，用優美的流水板一氣呵成。我的五省之行，就是這樣一段簡潔流暢而不失豐厚的流水板。
起句，乘夜間飛機，從唐山出發，經過兩個多小時飛行，抵達重慶，安寢蓄髮。次日清晨，乘動車赴四川閬中，正式開啟了旅程，進入「敘事」。之後，或一日一地，或兩日一省，曉行夜宿，風雨兼程，以都市為依託，或寄情山水，或幽思懷古，遊歷了閬中、成都、都江堰、重慶，再赴安順、貴陽、桂林，最後以廣州收尾。十天走了這麼多地方，卻無疾行的疲累，也無疏漏之憾，猶如一段流水唱下來，痛快淋漓。
首站選擇閬中古城。用兩個小時粗略遊覽一遍，掌握了大概，而後回客棧，稍事休整，洗個澡，吃個水果，又精神抖擻上路，將喜歡的街巷、古蹟等再重點遊覽，看在眼裏，記在心上。傍晚時分，在青石板路悠閒漫步，回客棧時又順便觀賞了古城夜色。次日清晨，又到嘉陵江邊漫步，近賞江水映晨曦，遠觀錦屏山曉色，在江岸用了早餐，然後乘車赴成都。
這是個美妙的開頭。雖未小住三五日，但已盡取古城精髓，沒必要像旅行社安排的那樣，還要去遊覽遠近的附屬景點，甚至還有購物等殺風景的事。我是去粗留精，求神韻，摒贅繁，簡潔利索。
之後，便都是這樣的「曲調」和「節奏」了。
在成都，選擇繁華的天府廣場附近落腳，這裏地鐵四通八達，食宿便利。南行，可到武侯祠，北往，則與寬窄巷子咫尺之遙。成都雖大，但地鐵就是地下的高速，縮短了城市的空間。武侯祠是後人為紀念諸葛亮而建，內中還有劉備墓。我徜徉其中，專注地凝視古蹟，慢條斯理地閱讀碑文古字，感受三國文化的魅力。天色微暗，夜遊錦里。錦里號稱「西蜀第一街」，正是華燈初上時，人間煙火正濃，可與北京王府井、南京夫子廟媲美，極具巴蜀風韻，無愧於「花重錦官城」的美稱。晚上八點左右，正是寬巷子、窄巷子燈紅酒綠時，此間有古意、有蜀風，又有美食，是成都的「佳絕處」。在窄巷子，我四處尋找詩人翟永明的白夜酒吧，少年時，我就迷戀翟永明其人其詩，此時，便有還了願的快感。在寬巷子用餐，從古典的酒樓上觀看古巷夜色行人，成都三美「美景、美食、美女」，被我一網打盡。
成都以西，有青城山。乘地鐵到犀浦，再轉城鐵，彷彿眨眼功夫就到，下車時，一杯熱茶尚未喝完。出於對自然的偏愛，我給青城山留足時間，六七個小時，一直在登山涉水，穿行在層出不窮的溪澗飛瀑與怪石奇巒之中。青城天下幽，我盡得「幽」字之妙。從青城山去都江堰，高鐵則只需幾分鐘，我有幸在景區關閉之前進園，洶湧的岷江水照亮了微暗的天空。我目睹了中國古代最偉大的水利工程，在橋上觀「魚嘴」古蹟，這是都江堰工程最重要的一環，秦人李冰的傑作。從橋上看去，岷江像一頭暴烈的水獸，被他收拾得只剩下怒吼，兩千多年了還在吼。觀此景，襟懷大暢。
沈復在《浮生六記》中說：「名勝所在，貴乎心得，有名勝而不覺其佳者，有非名勝而自以為妙者。」只要站在重慶的街頭，對我來說就已經是一件妙事了。這座神奇的城市，即使你走在平坦的大街上，其實也是穿行在山中。所謂山城，高聳的樓宇的腳下，舉目向上，還有高樓在更高的山巒。我從江邊的洪崖洞一樓乘電梯到十一樓，出了電梯，眼前居然是車水馬龍的街道。在重慶站，還體驗了亞洲最長的扶梯，扶梯行至半途，感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如置身陡峭的懸崖。這扶梯是商場常見的那種，但是這麼長，通向何處呢？出了扶梯，又是一個世界，高樓林立，車水馬龍，路邊有扶欄，倚欄遠眺，腳下的立交橋有六七層之多，如一條條火龍，上下翻飛，而剛剛離開的重慶站，則在我俯視之中了。原來，我已置身於山巔，而這山巔，也分明是一片平坦的世界。這樣的神奇，遜於名勝乎？
乘夜車抵達貴陽，接下來便是黔、桂三日行。黃果樹瀑布、灕江山水，是世人皆知並嚮往的經典風景，很多人都領略過。這樣的景致，即便不親眼目睹，也是熟之又熟。儘管我對旅遊烙印明顯的地方並不熱衷，但亦是不能錯過，就像一個人的生活裏，有個性的選擇，也有共性的接納。這才是濃淡搭配的人生。也如一段唱裏，總會有膾炙人口的兩三句，被大眾傳唱，流行於舞台之外、市井之中。
在每個城市之間行走，由於鐵路便捷，多則兩三個小時，少則幾十分鐘。很像是流水板中的「不明顯的停頓」，整體則有一氣呵成的完美，中間需要換氣，台下的人是看不到的。旅途的甘苦，冷暖自知。
廣州是這段流水的收尾一句了。
廣州之大，我只取兩個，一是沙面，二是珠江。走進沙面，就是走進了清末、民國，我看到的不是滿街西洋風格的建築，而是時間，我是在時間裏暢遊，像是赴了一場與時間的約會。我很好奇，在這樣的老街上，為何走來走去的都是年輕人，尤其那些手端相機的少女們，已成為沙面的重要符號。青春與古舊的反差，使沙面有了獨特的魅力。夜遊珠江，站在甲板上，看霓虹裝扮的城市，隨着距離的變化，被稱為「小蠻腰」的廣州塔，也如一個曼妙的少女，變換着身姿，嫵媚到極致。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廣州都是朝氣蓬勃的，這個從秦朝便有的嶺南重鎮，從來沒有過老氣橫秋的跡象。
意外的驚喜是，最後一天離開廣州，飛機還在福建沙縣經停，還能下飛機作短暫逗留，遠眺閩地雲霧遮罩的丘陵，吃了久負盛名的沙縣小吃。那薄皮大餡的餛飩，皮如透明的紙張，餡則分明是一個肉丸子。沙縣小吃，風靡全國，而這次，我品嘗的可是原產地。這個意外的驚喜，就像是一段唱即將結束時，最後一個字微微翹起的拖腔，是個虛字，卻也餘音裊裊。而飛機於傍晚安全着陸唐山，便是這行雲流水的唱段結束後，那一聲脆亮的鑼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