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的大院裏有六七棟公寓樓，我們住在其中的一棟。我們的樓呈U字形，中間圍成一個小院兒，小院裏有石桌石櫈，木長椅，四周種着芍藥牡丹和各種花草，有櫻花樹，石榴樹，還有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夏天老太們常坐在大樹下的長椅上乘涼聊天，老頭兒們常在石桌上下棋對陣，啪啪啪的棋子聲震耳欲聾，小孩子們則在院子裏瘋跑歡叫。

　　一天我坐在長椅上和老太們邊聊天邊欣賞着小院兒裏這熱鬧的場景。看見院子裏還站着幾個保姆樣的人，懷裏都抱着差不多大小的嬰兒，不到一歲吧，她們說笑着比着哪個孩子胖。不知怎麼，我想起我們搬到這裏近二十年的時間，這個樓裏已有十幾位老人先後去世，又不知什麼時候，一撥撥小嬰兒相繼出世。我又想起二十五年前，那年三月母親離世，三個月後，我的外孫女誕生。人哪！這不就是生命的延續嗎？

　　我們搬到這裏頭兩三年，親眼看到第一撥嬰兒出生。我家旁邊的緊鄰貝貝出世，那時，他的外公外婆還在國外工作，只有他媽媽抱着襁褓中的嬰兒不知怎樣餵奶，我常過去幫她。十多年過去了，貝貝已經長成一個大小夥兒，高中快畢業了。和他前後出生的孩子，有的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有的已經成為大學生。而貝貝的外公外婆和我們都已垂垂老矣。

　　我和先生常去公園散步，每走進公園，總有兩道風景映入我們的眼簾。一道是子女推着坐在輪椅上的老父母，一道是年輕的爸媽推着坐在嬰兒車裏的寶貝。我對先生說：「坐在輪椅上的老父母，也許幾十年前也像今天那些年輕的爸媽一樣，推着嬰兒車，帶着現在推着他們的小子女來逛公園。」先生笑了，感慨地說：「現在那些推着嬰兒車的年輕爸媽，幾十年後恐怕也要坐到輪椅上，被現在坐在嬰兒車裏的小子女推着來公園嘍！」

　　這就是自然發展的規律，天地間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都是這樣。花有花開花落，日有日出日落，潮有潮起潮落，人有出生、長大、衰老、死亡。但事物不是到此終止，葉落後，轉年樹又長出嫩芽；花落了，第二年又開出絢麗的花朵；日落西山了，第二天太陽照樣從東方升起；老貓死了，前些日牠下了一窩小貓；人死了，又有新的生命誕生……。大自然周而復始，循環往復。

　　女兒五歲的時候，我們帶她在湖南幹校種茶，一天她忽然對我說：「媽媽，人死了不要埋在墳墓裏，就埋在茶樹下當肥料，茶葉不是會長得更好嗎？」我吃驚地看着她，真沒想到她會提出這樣的問題。「啊，你說的真對！」現在我又想起孩子說的那句話，真對呀。我想假如我們死後埋在墓園裏的一棵小樹下，讓小樹慢慢成長，長成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這不也是生命的延續嗎？我們還為大自然作出了貢獻，這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