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導演范儉來紐約做活動，請他到我的課上放映紀錄片《搖搖晃晃的人間》（二○一六），關於湖北農村女詩人余秀華。二○一五年，余秀華與她的詩歌迅速走紅，她的第一本詩集《月光落在左手上》也成為中國近二十年來最暢銷詩集。余秀華的詩歌寫得好，令很多人重拾對中國新詩的興趣。但也不可否認，媒體的追逐與大眾的消費，不乏「獵奇」成分，比如給她加各種標籤：底層女性、來自農村、身有殘疾（因出生時醫生操作失誤，她患有「腦癱」，走路不穩，口齒不清）、色情詩歌，等等，也有人稱她為「中國的Emily Dickinson」。不過，余秀華對此不屑一顧，她說：我就是我，迪金森就是迪金森，貼標籤沒有任何意義。她在成名後依然保持直言不諱的性情，也在中國詩歌圈樹敵甚多。

　　《搖搖晃晃的人間》中可看得出余秀華對導演范儉及其四人拍攝團隊的絕對信任。她在鏡頭前旁若無人地寫作、勞動、與丈夫吵架、與母親談心，甚至對鏡頭後的范儉調笑。也許影片更將余秀華呈現為「女」詩人而非女「詩人」，更關注她內心的掙扎：身體殘疾而多年承受的各種歧視，多年渴望身體與靈魂的愛而不得，只能通過詩歌表達渴念；她在成名及經濟獨立之後，終於可以結束堅持多年無愛的婚姻。但盛名究竟能改變多少生命的意義，是否幸福的途徑？都令人惆悵而無解。一位來自中國社會最底層的普通女性，余秀華的生命力、聰慧、機智、敏感只能部分呈現在詩歌裏，在紀錄片裏得到更全面體現，因此范儉說，這部紀錄片使得以前不熟悉和不喜歡余秀華的觀眾都喜歡上這個人。影片攝影精妙，鄉間風景的如詩如畫與莫名悲傷都契合余秀華詩歌的情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