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王菲，喜歡王家衛，喜歡上世紀九十年代的香港文藝範兒，於是《重慶森林》便成為我最愛的電影之一。這是王家衛的代表作之一，也是香港這座城的後現代刻畫，但在我來到重慶大廈之前，光憑電影，我是難以想像這座位於香港市區中心的「森林」原來竟是這般光景。

　　香港，大概是亞洲最為商品化和媒介化的城市之一吧，亦曾經締造了亞洲影視產業的輝煌傳奇，這部表現都市人的游離、迷惘和落寞的電影就是這城市景象的縮影之一。《重慶森林》這部香港電影片名中的重慶，與內地城市重慶並無關聯，而是與這座位於香港尖沙咀叫重慶大廈的大樓有關。王家衛用「森林」這個詞來形容這座大廈，在影片中這座大廈作為一段故事的背景，不僅有異域風情，還有着一種五光十色的迷亂之感。

　　來港多次都未曾有機會去那城市「森林」中走走看看，直到今年，到訪香港時，朋友約飯約在了尖沙咀，我才在那鬧市裏的十字路口處，見到了重慶大廈這座灰暗卻碩大的城市「森林」。大廈破舊衰敗的外觀與周邊的建築相比非常顯眼彷彿是幾十年歷史的濃縮。懷着滿心的好奇想要進去看看，朋友阻攔不住，也只好陪我一同進入大廈內部。破舊的牆體和內部凌亂的布局，與周邊玻璃幕牆的現代化大樓對比鮮明。大廈裏的一切和我們熟知的香港全然不同，多以南亞人為主，香港人反而成了少數，內地遊客就更為少見了。這讓人感覺來到了另一個世界，而大廈內幽暗封閉的室內環境更讓人緊張憂慮。對於剛到這裏的遊客來說，很多人的腦海中都會閃過西方電影裏的城市貧民窟的鏡頭，進而對這裏的安全性感到擔憂。

　　然而，重慶大廈卻有着與這般光景截然不同的過去。這座位於九龍旺區尖沙咀的樓宇，建成於一九六一年，原為商業住宅樓，後來逐漸演變為混合功能的大廈。在其落成竣工之時，一度是尖沙咀區內最高的大廈，亦不乏社會名流居住其中。隨着時代的變遷，重慶大廈因未能得到好的管理和運營，開始不斷衰敗，至七十年代中、後期開始成為中低收入階層聚居之地。成長於該時代的王家衛導演正是目睹重慶大廈由上流人士居住的地方逐漸變為黑社會、賭徒、毒販、妓女和偷渡客雲集的場所的見證者之一。

　　如今的遊客，對重慶大廈的印象也普遍較為負面。當然，像我一般因為電影《重慶森林》而造訪此地的遊客，大概會持有不一樣的眼光吧。在我看來，重慶大廈的物理環境的確頗為破敗。進入大廈後，各種牌匾密密麻麻映入眼簾，繼而是開裂變色的牆面、逼仄的過道、狹窄的電梯間。讓人覺得，這裏的時間彷彿停滯在了七十年代的香港膠片電影之中，倒也算是一種另類的美感。

　　此外，在這座大廈裏能看到香港其他區域很難見到的各種東西，比如穆斯林用品、印度的紗麗、尼日利亞的電話卡等等，而這一切，基本滿足了居住於此地的四千名來自世界各地的住戶的需求。香港中文大學人類學系主任麥高登（Gordon Mathews）曾對重慶大廈進行了深入的研究，並將研究成果出版為一本書：《世界中心的貧民窟：香港重慶大廈》。在麥高登的眼裏，重慶大廈既是「世界中心的貧民窟」，也是「第三世界國家成功人士俱樂部」。根據他的觀察，這裏有很多來自第三世界國家的商人，雖然他們依賴着重慶大廈所提供的低廉食宿，但其實都是在各自的國家較為富裕的上層社會人士。除此之外，這裏也有很多沒有固定工作的國際游民，以及各種原因逃到香港的難民。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重慶大廈給了他們一個暫時的家。

　　或許，在很多人眼裏重慶大廈是游離在香港社會邊緣的破敗「森林」，但正是因為這座「森林」的存在，讓香港這個國際大都市呈現出了全球化的另一面。而在一面裏，不僅僅有灰暗的神秘感，更有漂泊在港的異鄉人對這座城市的依賴感。這座「重慶森林」即使有些不堪，卻也是那些漂泊者的港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