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上海博物館曾見到一件西周時期的玉覆面，青玉作的面罩，當時人死時下葬的最高禮遇，用玉面罩把臉蓋住，這就是金縷玉衣的前身。人幻想通過神秘的玉死後能到達一種神秘的境界，追求一種轉生的永存的生命力，幻想玉會帶來永生的天堂。西周時期墓葬使用的玉覆面和古埃及時代古埃及人使用的金面具是不同的，當東方的華夏人追求迷信和崇拜美石美玉時，西方的古代文明「玩」的是黃金，他們追求、迷信和崇拜的是金子。這是華夏文化和古埃及文化的分歧和區別。古埃及人作的金棺和金面具是澆鑄而成的整體。中國的先人製作的玉覆面是用小塊的方形玉打磨後再用絲線把它們串連起來，也可能是把這些作成人臉狀的玉覆面用絲線縫在一塊絲綢上，然後再覆蓋在人臉上。當然這種玉覆面的製作可謂能工巧匠，鬼斧神工。我曾經數過在三門峽虢國出土的一具玉覆面，做得十分精巧，人的五觀分明，大小有五十八塊玉片，尤其是眉、眼、鼻、嘴、耳既生動又傳神。
玉是被秦始皇捧上神壇的。此前雖然有和氏璧的傳說，完璧歸趙的故事，卞和獻玉的傳奇，直到秦始皇登基統一中國才把玉文化提高到正統文化。秦始皇用玉璽來代表國家的最高權力，讓丞相李斯在玉璽上刻下八個篆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到西漢末年，王莽篡政，逼其姑母當時的皇太后王政君交出傳國玉璽，秦始皇刻在這方天印上的八個字厲害，這代表你的政權是否正統？是否合法？尤其像王莽是搞宮廷政變推翻前朝，改朝換代的，他更需要從秦始皇就傳下來的傳國玉璽作證明。皇太后憤怒之極，將傳國玉璽擲於殿階下，崩壞了一個角，即使這樣，王莽也不敢令人再打造一個，而是以黃金補上，金鑲玉。玉的神聖已無與倫比。
公元一九九三年，在山西臨汾曲沃縣曲村鎮北趙村西南發掘的晉侯墓地，是唯一一組一夫二妻並列的墓葬形制。其中墓葬隨葬品多達四千二百八十件，僅玉器就達八百多件。在當時作為權力象徵的玉戈就有十二件之多，最突出，最搶眼的，最讓人興奮的，也是最值得寫入玉文化歷史的是女主人身上那串超級豪華的玉佩，其長度達兩米多，從頭覆蓋到腳，由玉璜、玉珩、沖牙、玉管、料珠、瑪瑙等各種珍貴玉飾二百零四件串聯而成，組佩中玉璜的數量就有四十五件之多，每件玉飾上都雕有精美的紋飾，其工藝精湛、莊重典雅，令人嘆為觀止。整組的玉佩結構之複雜，組合之規整，將玉佩的形制推向了極致。孟子曾感嘆：「集大成也者，金聲而玉振之也。」現藏於中國國家博物館的山西曲沃縣晉侯墓地的九十二號墓出土的西周玉佩，七彩粉呈，造形新穎，和諧美觀，藝術造詣讓觀者耳目一新。遂之相信玉佩之聲美若仙曲。玉文化已經開始由陽間深入到陰間，走入殯葬文化的玉器更精典，更美觀，甚至更實用，因為它們都是玉主人生前最珍愛的，經過千選萬挑的。
中國的玉文化，經歷了「玉巫」時代，即玉神文明；又經歷了「玉兵」時代。即玉石作兵器；再經歷玉禮器時代；最終彙集成玉文化時代。而這種玉文化，玉文明的集大成表現在中國特有的墓葬文化。遠在中國的絲綢之路之前，中國即有「玉石之路」，西玉東漸的歷史已有六千多年矣，以和田為中心向東西兩翼運出和田玉，沿河西走廊或北部大草原向東漸進到中原地區。先有玉石，後有絲綢，玉石運至中原以後，為中國的玉文化搭建了一個極宏大、極廣闊、極豐富的舞台。可以這樣說，中國的文明社會的進化離不開玉文化。
據我所知，自青銅工具使用以後，玉器的製作更精美、更細緻、更精典、也更複雜。大量的和田玉東漸，使玉器瑰寶燦爛，國寶迭出，傳國美玉熠熠燦燦。我在湖北博物館曾見到過一對戰國時期的龍形玉佩，精美傳神，讓人五體投地。一九七一年在內蒙古翁牛特旗出土的C形玉龍，簡直是古代藝術和現代藝術的完美結合，不知被哪位高人確定為華夏銀行的行徽。仰韶文化中紅山文化的主要表現形式就是玉文化。那些玉龍、玉獸、玉鳥、玉人、玉蟲、玉佩、玉環、玉帶、玉鈎、玉劍、玉戈、玉刀、玉奎、玉圭、玉琮、玉璋、玉玞、玉碗、玉璧等等，皆鬼匠神工，美不勝收。你不僅會在前人偉大的工藝面前折服，你也會拜倒在中國無所不有，無所不含的玉文化王國之中。
在西漢之前的墓葬中，王侯將相去世已講究「文化殯葬」，口含玉蟬，雙手握玉豬，頭枕玉枕，面罩玉覆面，腰有寶玉相頂，腳有寶玉相墊，肛門講究有玉塞，生殖器講究有玉罩，左右兩邊置放象徵權力的玉鉞、玉戈、玉劍，胸前掛有玉佩，有三掛五掛甚至九掛之多，天庭上蓋有刻符的玉牌。身下全是玉璧、玉佩、玉環、玉飾，白白的一片和田玉，彷彿人長眠在白雲之中。
在江蘇盱眙縣馬壩鎮大雲山漢墓發掘前，人們一直以為史書上記載的「玉棺」是在棺材外面貼上玉片，而且在一些漢陵漢墓的發掘現場也發現盜墓賊把一些散落的玉片遺失在棺木之外。但大雲山漢墓的發掘向世人證明，「玉棺」的玉不是貼在棺材的外面，而是貼在棺材的裏面，這樣玉片直接挨着屍體，保護屍體，才能使屍體長存不腐爛。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山西公安廳破獲臨汾、運城一帶幾個大的盜墓團夥，其中最大的犯罪集團的頭子綽號叫「郭千萬」，據說只要他一去香港，香港的古玩市場整體「下落」，因為他帶去的都是真東西，好東西，都是從春秋到戰國時期的精品，其中不乏國寶。「郭千萬」的團夥幾年間幾乎把春秋時代晉國的古墓都盜了個遍。他曾在晉穆公墓中盜得一塊「天靈玉」，據說是蓋在晉穆公天庭上的一塊翡翠玉，當年在香港有人出價千萬元以上，他才得名「郭千萬」。查他的案宗，他曾盜得玉璋、玉戈、玉琮、玉璧、玉鉞、玉劍、玉矛、玉刀、玉鑿、玉珠、玉環、玉斧、玉管、玉鐲等等，未發現他盜墓時盜過「金縷玉衣」，至少可以從另一方面證明，從玉覆面到玉佩身再到金縷玉衣，玉在地下整整走了近千年。
（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