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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黃永玉家做客\鄭曼玲

時間:2017-09-08 03:15:56來源:大公網

  圖:黃永玉是我國當代著名畫家,現年九十四歲\資料圖片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隨心所欲不逾矩,八十臉皮太厚而刀槍不入。」這一「名言」,是黃永玉在《論語》基礎上自由發揮的感悟。筆者曾在與他交談中追問,「那踏入九十門檻又會怎樣?」黃永玉仰天大笑,「那就啥也顧不上了。」而今,這位可愛的老頭已然九十四歲,就在不久前剛剛低調過完生日,進入「啥都顧不上、也啥都不用顧」的境界了。

  時間彷彿凝固了,在黃永玉身上。數十年來,不離口的大煙斗、黑色鴨舌帽、簡單而有格調的穿着、無所忌憚的孩童般的「壞笑」、睿智機敏的黃式幽默,以及那連年輕人也趕不上的精氣神兒,幾乎成了他獨一無二的標籤。恰如他那特徵鮮明的藝術作品,他說,「我要讓每一筆都姓黃。」

  就連他的家,也特徵鮮明地打上了「姓黃」的深深烙印,某種程度上,他所建的房子,就是他藝術作品的一部分。老先生喜歡建房子是出了名的,據說在湖南鳳凰、北京、香港和意大利都造了講究的大宅,筆者有幸到訪過北京的「萬荷堂」和鳳凰的「玉氏山房」。相比之下,後者給我留下了更為深刻的印象。

  這自然與「玉氏山房」所處的環境有關—老街,古巷,青石板,吊腳樓,一條清澈的沱江穿城而過,連同黃永玉的畫和沈從文的書,賦予了湘西鳳凰古城靜謐閒適的意境與悠遠愜意的韻味。與他此前在鳳凰修建的小巧別致的「奪翠樓」不同,建於古城東部喜鵲坡上、佔地十幾畝的「玉氏山房」,強調的是一種恢弘的氣勢,僅主樓的兩扇銅門就重達兩噸。沿斜坡蜿蜒而上,進院落、過天井,木亭內懸掛着一明代銅鐘,在鐘樓上往前望去,整個鳳凰層層民居,盡攬眾收,群山翠柏,氣象萬千。

  推開大門,就是一間超過六百平方米的大廳,足有一個半籃球場那麼大,一段烏黑鋥亮宛如現代雕塑的陰沉木矗立在眼前。這段從三峽運來的「鎮宅之寶」,要三四個成人才能合抱,重達八噸,迄今已有一萬年的歷史。

  記得那天舟車勞頓,輾轉三個小時的飛機和一個小時的山路,到達「玉氏山房」已是晚上七點多。黃老先生十分客氣,堅持候着我們到了,才叫廚房開飯。相對而言,他家的飯廳不算太大,但也擺得下五六張圓桌,出於對「舊東家」《大公報》的感情,黃老對我們頗為禮遇,安排入座主桌。

  黃老曾坦承自己「嗜啖多加蒜辣之豬大腸,豬腳,及帶板筋之牛肉,洋藿、苦瓜、蕨菜、瀏陽豆豉加豬油渣炒青辣子,豆腐乾、黴豆豉、水豆豉無一不愛。」那晚的餐桌上,豬大腸之類的雖未見到,臘肉炒蕨菜、苗家酸魚等等「鳳凰名菜」倒是悉數奉上,那種酸爽,非同尋常。

  得知筆者來自南粵,「廣東女婿」黃老立即用嫻熟的粵語詢問是否吃得慣,還順道聊起廣東的粥和湯,回憶他當年流連香江的瑣碎趣味。閒聊之間,黃老飯碗已空,旁人意欲幫忙,他伸手制止,自己起來轉身裝飯,動作之乾脆利索,毫無老態龍鍾之感。據他家人介紹,他雖已年至耄耋,但每頓兩碗飯,仍是雷打不動的「標配」。

  晚飯過後則是咖啡時間,黃老引領我們穿過長長的走廊,過道裏擺着各式異木奇石,牆上則滿滿掛着長卷大畫,琳琅滿目,應接不暇。曲徑通幽,打開大門,卻是另一番嶄新境界。整個休息室呈現一派歐式風格,靠牆壁一長排的書櫃擺滿了古今中外的名著和藝術品,許多手工繪製的吊燈懸掛着,紙糊的燈面上,是黃老先生所畫的十二生肖,室內自南向北擺放着好幾套風格各異的桌椅,可容納四十多人在此休閒聊談。

  除了畫作多,黃永玉家中寵物也多。筆者在他家中就見到了四五條狗和六七隻貓,大家各安天命,有的在桌子上打盹,有的在書櫃頂上舔毛,還有的倚窗而立。周遭人們高談闊論、嬉笑玩樂,對它們絲毫沒有影響。它們自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若有所思,恬淡愜意,彷彿才是這屋子真正的主人。

  據說黃永玉還養過刺蝟、烏龜、貓頭鷹、梅花鹿,也喜歡養鸚鵡,他的畫作常常是在轟炸式的搖滾音樂夾雜着鳥鳴狗吠中完成的。最著名的莫過於他年輕時養過的猴子伊沃了,一九八○年,他以伊沃為原型設計了第一輪生肖郵票的第一枚—猴票,本想作為對這隻愛寵的最好紀念,沒料到卻創造了當代集郵史的一個奇跡。

  黃老的好客也是出了名的,無論在北京的「萬荷堂」還是鳳凰的「玉氏山房」,他的家裏經常高朋滿座,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數十位民間藝術家常年聚集在此吃住作畫,那種陣勢,頗有「門客三千」的味道。

  他曾給筆者講過一件待客趣事。二○一二年五月底,時任國務院總理溫家寶赴湖南視察時,特意抽空登門拜訪了黃永玉,與之在玉氏山房閒聊一個多鐘頭。席間溫家寶問道,北京「萬荷堂」裏似乎見不到紅蓮花了。黃永玉答曰,「我的那些紅蓮花,都跑去唱紅歌了。」溫家寶哈哈大笑。

  與黃永玉聊天的確是一件愉快的事,因為他愛講故事,會講故事,又渾身都是故事。他既特立獨行、敢怒敢言,又有寬容善解一面。提到自己為家鄉嘔心瀝血所作的壁畫因缺乏保護而被毀壞,他沒有怨責只是心痛,「我現在不敢去看」;他既立了章法,拒絕千金求墨寶的附庸附雅者,卻會在「花多少錢心裏沒底」的前提下就滿口答應為鳳凰捐建藝術設施,也會為家鄉一個瀕臨倒閉的小酒坊設計包裝,然後拿出自己的稿酬買來那些酒,親自在北京飯店推銷。

  他的話語簡潔拙樸,恰如那些被時間打磨了很久的舊傢具,在深邃中透着靈光。年事已高的他聽東西有些吃力,但似乎也只是「選擇性耳背」,只聽他願意聽的,聽不到他不想聽的。

  筆者曾在他家中見到一位訪客想趁其興起討張畫作,說「筆墨都是現成的,黃老何不就此揮毫?」黃永玉欣欣然沒有作答,貌似沒有聽到。實在被追問了幾次,只輕輕回了一句,「筆墨是現成的,腦子不是現成的啊。」

  席間,也有旁人低聲交流世間百態,以為他耳背聽不見。看似樂呵呵沉浸在自己思緒裏的他,卻會不期然接上一句,「中國很多事情,不就是因為缺乏常識而造成的嗎?」精闢到位,一針見血。

  筆者擔心長時間座談會讓他精力不濟,他擺擺手,「不要緊,我昨晚還熬夜看了三個電視節目,講述萬物起源的《宇宙》、模仿鄧麗君比賽、還有河南省的摔跤比賽,直至凌晨才睡下。」他說,看電視也常有所得,比如央視有節目介紹吃西瓜,說只要沿黑線切下去,西瓜子都會在一邊,撥拉一下就乾淨了。黃永玉覆述得很認真,末了加上一句,「凡事都有樂趣。」

  的確,認識黃永玉的人都說他「好玩」,無論做什麼,都是一種頑童心態,玩在其中,一點負擔沒有,年齡也就在他身上留不下什麼痕跡,老了老了照樣活蹦亂跳,總在有滋有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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