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所熟悉的現代鋼琴在十七世紀的歐洲還尚未發明出來。除了在教堂中廣泛運用的管風琴之外,那時在歐洲大陸最流行的家用鍵盤樂器包括擊弦古鋼琴(Clavichord),羽管鍵琴(Harpsichord)和維金娜琴。其中維金娜琴和羽管鍵琴同屬撥弦鍵琴家族,前者因其便攜性一般置於桌子上演奏。琴弦與鍵盤平行,一根琴弦只能發一個音,按下鍵盤按鍵便可使羽毛撥奏琴弦。
在十七世紀「荷蘭黃金時代」的荷蘭及佛蘭德斯地區,體型相對較小,外觀為長方形的維金娜琴最為普及。一生從未離開過荷蘭小城代爾夫特的維米爾,恰好就生活在十六世紀下半葉至十七世紀晚期這段維金娜琴最興盛的黃金時期。因此,出現在維米爾畫中的維金娜琴無疑印證了在畫家生活的年代,這門樂器在人們日常生活中的普及和受歡迎程度,得益於「荷蘭黃金時代」風格畫畫家們普遍對還原肉眼所見真實的偏執,這些存世作品中所記錄下的生活中最平凡的瞬間成為了比文字記載更為真實可信的史料。
在十七世紀「荷蘭黃金時代」的風格畫中,畫家普遍通過描述一個生活中的尋常瞬間來講述一段耐人尋味的故事。因此,在畫作中所描繪的任何一件物品都不僅僅是為了美觀和裝飾,而是作為帶着特殊含義的隱喻來呈現。相比較其他同時代的風格畫家,維米爾更是擅用隱喻的個中高手,鮮有和主題毫無關聯的物品出現在他的作品中。以音樂主題為例,自文藝復興時期開始,音樂就被賦予了包括節慾、轉瞬即逝、和諧及五感中的聽覺等多重寓意。畫中的演奏者試圖傳遞出一種怎樣的情緒,觀畫者是無論如何聽不到的,由此,被畫家呈現在畫中帶有暗喻的裝飾品就顯得格外重要了。就比如,在同題材《站在維金娜琴前的女士》中,維米爾便在女主人公身後添上了一幅愛神丘比特的畫像,意為演奏的曲目與愛情相關。丘比特手中握有一張紙牌,根據荷蘭本地的諺語,其寓意為「只有一張牌,不可能作假」,意指對愛情的忠貞不渝。而女主人目光直視方向的藍色座椅處空無一人,顯然她是在思念心中所愛。
通過這些十七世紀荷蘭文化中的暗喻,維米爾將其構成了一個完整的故事。當然,也有一些作品他並不希望將意圖和隱喻說得太明顯,就比如另一幅名作《窗前讀信的女子》。經過現代X光檢測,女主人公背後的牆面上曾有一幅和《站在維金娜琴前的女士》完全相同的丘比特像,維米爾卻在創作結束之後將其覆蓋,使得觀者對窗前正在讀信的女子神態有了更多遐想空間,如蒙娜麗莎的微笑般更加耐人尋味。相比之下,畫中除了維金娜琴和女主人公之外毫無其他任何物品的《坐在維金娜琴前的年輕女子》便顯得蒼白許多。
此外,在所有維米爾的維金娜琴主題創作中,對細節細緻入微的他都會將每一架琴的花紋圖案最大限度地真實呈現,哪怕是在室內焦點透視盡頭的《音樂課》,維金娜琴身和琴蓋上的花飾都清晰可見。反觀被認為和倫敦國家畫廊收藏的兩幅《站在維金娜琴前的女士》和《坐在維金娜琴前的女士》同時期完成的《坐在維金娜琴前的年輕女子》,我們絲毫看不到他對琴身的任何裝飾描繪。正是這些畫作中和音樂有關的看似微不足道的細節,使得西方藝術史學界至今仍對這幅作品的真偽有着不同的聲音。繪畫中的音樂主題,也因為畫家對同類作品的不同詮釋讓藝術史研究這項看似枯燥乏味的工作變得其樂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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