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和友人相約,在三藩市下城闊街附近吃午餐。去哪一家?略加討論,決定去友人所開的日本餐館,很久前說好「務必捧場」,今天好歹兌現,不管魚生壽司和「甜不辣」是否新鮮。路上談起兩樁和飲食有關的最新新聞,一是披薩外賣店,從接聽電話,按顧客要求製作到以無人機送貨,全部不要人工;另一是德國發明的智能廚房,烹調中國菜全按預設程式不假手於人。於是揣測,在三藩市這個新世紀崛起的高科技中心,何時可光顧「無人」餐廳,機器人做侍應生是否善體人意?
走進小小餐館時,峰期已過,看到三張桌子空着,徑往就座。年輕的帶位員迎面攔住,問:「你們幾位?」我說:「兩位。」他說:「請稍等。」我皺皺眉。眼前這年輕人看到我的不快,解釋:這些都是四人桌,兩人桌的客人快離開了。我表示理解。
站在過道,和友人邊聊天邊等。我接上剛才的話題:「你說,這位年輕人的智商,機器人可學得來?」
兩人桌的客人故意教他難看似的,付了帳還不走。這位黑頭髮,但模樣像白種人的帶位員堅持要我們等。而四人桌依然空着。我有點不耐煩了。光顧下城餐館的以上班族居多,他們外出用餐的時間有限,快速是這一帶餐館的第一要務。
同去的友人微笑對帶位員發話:「我們能不能坐那張?反正十多分鐘過去都沒人坐——」對方搖頭,又解釋一次。我在旁恭維他:「你真聰明——太聰明了。」言下之意是相反的:安排客人就座,必須靈活,不能讓人無故久候。他聽出我的話裏有刺,但沒有發作。
又過了漫長的八分鐘。兩人桌的健談的女士起身,離開。我站得太久了,這位帶位員才收拾好盤碟,用濕毛巾抹過桌面,我即坐下。他久久不來,不知是報復還是有事。他終於現身。我指着桌面說:「太濕了。」他翻了翻黑眼珠,沒好氣地說:「你這麼快坐下來幹嗎?」看來他把剛才憋的氣撒出來了。
我的回應是:拉了拉同來者的胳膊,立刻離開,為免教年輕人難堪,沒加解釋。但我會對身為老闆的朋友投訴:這位帶位員腦筋太板,不稱職。
事是小事,我和同來者都一笑置之。它的價值,只是在我們討論「機器人」和「人」的服務水準時的參照。到此為止,由機器人帶位應也勝任愉快。下一步,權變,即看客流最新動態,揣摩等待者的心理,機器人恐怕難以做到;至少,不能針對客人愈來愈不耐煩的神態,從速改變初衷,延請入座。它難以解透無法量化的形而上,辨別不了食客細微的差異,如全靠意會的臉部表情,說話腔調。所以,我認為截至現階段,再高級的機器人,取代不了善體人意的資深侍應生。
次日上午,我去星巴克買咖啡。發生的一樁小事對這一道理作了印證。因為時間尚早,只一位作半工的女大學生當值。她背對櫃枱,忙於清潔咖啡器,過分投入,不知道等待的客人已達五位。大家都出於禮貌,沒有乾咳一聲或打招呼,十分鐘以後,她把活幹完,才轉過身來,露出尷尬的神色。
由此,又想起機器人。姑娘如果想超越在「標準化」與「不間歇地幹活」兩方面佔盡優勢的機器人,就該學會一種基本功─不長時間背對顧客,務必每隔一、兩分鐘回頭看。關於服務,極緊要的原則之一是:盡可能不讓客人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