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哈爾斯畫作《伊薩克與碧翠絲夫婦肖像》/作者供圖
最近,身邊不少朋友在追看電視劇《我的前半生》。這部由亦舒同名小說改編的電視劇開播至今有彈有讚,其中對於婚姻與戀愛關係的討論觸動了不少「圍城」內外的男女。各路「心靈雞湯」寫手紛紛出招,擺出一副「過來人」的姿態,要麼告誡你「女人在婚姻中不該犯的十個錯誤」,要麼勸你「要想留住男人心,你應該知道的五個妙招」。究竟,婚姻與愛情是怎樣神秘又不可捉摸的事情,引得由古及今眾多詩人、歌者與畫家,頻頻以歌以詩以筆墨,描摹其形狀?
說起畫家筆下的婚禮場景,最令我念念難忘的,當屬意大利人拉斐爾(Raphael,一四八三─一五二○)那幅《聖母的婚禮》。這位久負盛名的文藝復興時期畫家,用和諧且優雅的筆法,呈現出我心目中婚禮乃至婚姻最美妙的樣貌:素樸,端莊,沉靜。
拉斐爾的老師佩魯奇諾曾創作過一幅相似題材的畫作,而當學生以同樣主題入畫的時候,不可避免要借鑒老師的技法。兩幅畫作乍看上去非常相近,只不過,在拉斐爾畫作中,前景與背景處的人物都少了些,以至於畫面看上去不至於被填得過滿。畫中主角是約瑟夫與聖母瑪利亞,丈夫在眾人的見證下,為妻子戴上婚戒。
與佩魯奇諾畫中這對即將步入婚姻的男女相比,拉斐爾筆下的瑪利亞與約瑟夫看上去更自在也更優雅些,尤其是瑪利亞,天鵝般的脖頸、略略頷首垂目的神態,愈發顯出她的嬌羞。這種暫時拋開神性、關懷人性的筆法,與文藝復興時期倡導的「人本主義」亦兩相契合。
畫中有一處細節,尤其讓人印象深刻。瑪利亞伸出右手,約瑟夫正打算將婚戒套在她的無名指上。兩人的手指將觸未觸,這種「正在進行時」正是拉斐爾意圖捕捉的瞬間。試想,如果畫中的約瑟夫尚未掏出婚戒,或者已經將婚戒戴在瑪利亞手上,那樣一來,不單畫面的現場感會損失大半,身處愛情中的兩人乃至旁觀眾人的好奇、期待與嚮往也減去不少。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兩人手指指尖即將碰觸的位置,正正位於畫幅中軸線上,與背景處的建築入口剛巧連成一線,既吸引觀者目光,也為畫面本身增添和諧、沉靜的元素。
時間向後推進一百多年,在十七世紀的歐洲,荷蘭美術黃金年代的畫家哈爾斯(Frans Hals,一五八二─一六六六)也曾創作一幅以婚姻為主題的肖像畫作。與拉斐爾的名作不同,哈爾斯愈發減弱了附着在婚姻上的神聖意味,而是將其放入柴米油鹽的尋常語境中觀照。
在風俗畫大行其道的年代,哈爾斯的創作風格並不難以理解。畫中的夫婦兩人十足親昵:丈夫斜倚在樹上,妻子將胳膊搭在丈夫肩上。兩人笑着,齊齊望向畫框外的觀者,大方展示彼此之間的親密關係。畫中場景在郊外,背景處依稀見到兩人莊園的一爿景致。在那一時期,荷蘭等歐洲國家的中產階級興起,他們委約畫家作畫,一則為掛在大宅的牆上當作裝飾,二來也在那個沒有照相與錄像設備的年代,為他們的後人留下一些足以承載想念與回顧的物件。
然而,我更關心的並非畫中夫婦的生活如何優渥,而是畫家對於這對已婚夫婦神情與姿態的描摹手法。畫中妻子位於畫幅中央,光線正好落在她的面部,令到這一歡愉妻子的形象十分搶眼。丈夫反倒低調些,位於畫幅左側,在人物關係上也處在陪襯的狀態裏。畫中妻子的神情,讓我想到哈爾斯的另一幅名作《吉卜賽女孩》。在兩幅作品中,女子的表情都是活潑的、外放的,帶些反叛的,甚至挑逗的意味,想笑的時候便露齒咧嘴大笑,才不顧及周遭的目光。這樣的隨性與叛逆,與拉斐爾筆下沉靜優雅的女子形象迥然不同。
在拉斐爾《聖母的婚禮》中,瑪利亞與約瑟夫為應和上帝的感召,一齊走入婚姻這一神聖的契約之中。兩人是嚴謹的、克制的,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差池。反觀哈爾斯筆下的已婚男女,則率性自在得多,擁抱、依靠、一同笑鬧,更貼地,更溫馨,宛然你我身邊苦樂相隨的平凡夫婦。婚姻可以是件隆重莊嚴的大事,也可以是一件活潑歡鬧的小事,全看身處其中的人,如何相愛,又如何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