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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光紀\葛亮

時間:2017-07-21 03:15:50來源:大公網

  圖:國際知名攝影師何藩於去年六月在美因病逝世\資料圖片

  何藩逝世一周年。

  金鐘蘇富比藝術空間再作回顧展,命名為「鏡頭細訴」。因這次登場的主角,除了三十幀展售照片。還有大師陪伴終生的夥伴,由十八歲至八十多歲,一部Rolleiflex3.5F雙鏡反光古董相機。

  暫不論在三十歲的時候,已獲得的三百多個國際獎項,這台相機可說居功至偉。它讓何藩放棄了作家夢,卻成為了另一支筆。「攝影就是用光繪畫(light painting)。」何藩的繪畫依賴器物,並未囿於器物。在當下龍友迭出,燒錢不止的情形下,何曾有人甘心放棄對技術的執著,進入最日常的等待。「觀念比技巧更重要。」何藩說,「中國古代的詩詞歌賦比很多導演的蒙太奇效果更棒。」他的每一幀作品,其實都是在描述,在講故事。你能感覺到他的敘事,是緩慢的,並不跌宕,是積聚之下的洞穿人心。

  我手上的這本攝影集,叫做《Hong Kong Yesterday》。香港的昨日。香港的昨日有太多的承載。在半個多世紀的遷徙中,台北由水城變成了陸城;而維港則由可停泊五十多艘萬噸巨輪的良港,變為抬眼可見中環的觀光之地。所謂集體回憶,日漸稀薄,一座鐘樓都成了一代人的想像憑藉。然而,翻開何藩的這本攝影集,才知歷史豐厚如此的砥實。它是碼頭上兩個人望盡千帆的顧盼,也是電車道交叉口行人匆匆的步履;它是收拾了活計,疲憊而滿足的三輪車伕,也是暮色中飄在市井上空的一件破舊襯衫。看何藩的攝影,不止一次地想起香港的鄉土作家舒巷城,大約因他們對民間的關注,有如同工異曲。紀錄的,是這城市的引車賣漿者,是底層人們的最日常的細說從頭。往往聚焦的人群是婦孺。小姐妹彼此的情誼,妯娌之間的絮語,貧窮母子的哀而不傷。極有印象的是兩個女孩的特寫。其中一張《靈犀》(Spiritually Connected),是新年之際雙手合十的少女。眼底的虔誠與熱望,穿過繚繞的煙火,明澈於眾。另一張叫做《童年》(Childhood),一個在集市上賣水果的女孩。這女孩的面目,堪以驚艷來形容,有着動人心魄的美。然而,眼裏卻死灰一樣,是對命運的屈從與妥協。這便是何藩,他的鏡頭所至之處,有着善意的觸碰。不突入,亦不僭越。訴說的,是鏡頭之下的人之常情。

  說何藩以光為筆,並非虛妄之辭。光與影是他的攝影語法。甚至是畫面的主角。晨鐘暮鼓,海上灧漣。全以光的濃度明暗渲染。光甚至成為構圖裁切的鋒刃,最具代表性的,莫過於其名作《Approaching Shadow》,是這本攝影機的封面圖。一陰一陽,以光為界,旗袍女子站在幾何交匯的一點。敘述的是人的微渺,也是人與世界茫茫然的孤寂。何藩又極善用背光,這本是攝影者的避忌,卻被他用得入化。《Moonlight》的船家女落寞的剪影。《Journey to Uncertainty》裏暮年婦人蹣跚的背部,似要消失在了沒有光的所在。一切日常與瑣細,因幽暗渾然的構圖變得肅穆甚而莊嚴。在何藩的攝影裏,我們看到了相對的意義。光與影,無成見,不偏倚。那些藏匿與忽略,在他的眼中逐一為活色生香。《World upside down》,刻意的反轉。影子成為主角,行走於都市,而人的形體本身反而成為了身影般的依附。同樣的處理,還發生在《Shadow Prayer》中,與神靈的交流與洞悉,在熾熱的水泥路上,是幢幢的影,彼此交疊,參差不拘。

  這就是何藩,留住了一個我們熟悉而又陌生的香港,一段似是而非的歲月。他一生傳奇,攝影師、演員與艷情片導演,但將最平樸日常的城市印象,烙印在我們心底。在他的人生終點,還牽掛着自己最後一本攝影集,名字是《念香港人的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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