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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爾斯泰的「三」\劉荒田

時間:2017-07-21 03:15:49來源:大公網

  讀傅雷譯的《托爾斯泰傳》(羅曼.羅蘭著),最早在一九七一年深秋。那時是鄉村學校民辦教師,一次下村宣傳,一位知青朋友從閣樓角落搬出一個箱子,是他父親年輕時的藏書,其中有這一本,解放前出版的。最近讀的一本是台灣出版的,再版於上世紀八十年代,連譯者的名字也改為「莫野」,該是戒嚴時代的產品。青春讀好書,如蜂入花蕊;老年再讀,似嚼橄欖。

  書開頭說到「三」,托爾斯泰兄弟三人:「塞爾越欲而能,特米德利欲而不能,雷翁(托爾斯泰本人)不欲亦不能。」這裏指的是托翁「荒漠的青年時期」及以前。

  接下來,好幾處帶「三」,是托爾斯泰的分類。比如,在《日記》中自剖,侵蝕他靈魂的魔鬼有三個:一,賭博欲,可能戰勝的。二,情欲,極難戰勝的。三,虛榮心,「一切中最可怕的。」他又寫:「現代社會的情操可以概括為三:驕傲,肉感,生活的困倦。」「愛有三種:一,美學的愛;二,忠誠的愛;三,活躍的愛。」「兵有三種:一,服從的;二,橫暴的;三,偽善的——他們更可分為:A,冷靜的服從者;B,逢迎的服從者;C,酗酒的服從者。」

  不但這位俄國文豪,中國人也愛「三」,如為「三」開單子,要多長都行。不必翻書,憑未必可靠的記憶,就有:三思,君子三立,益者三友。人生三恨:一恨海棠無香,二恨鰣魚多刺,三恨《紅樓夢》未完。曾國藩的人生三樂是:「讀書聲出金石,飄飄意遠,一樂也;宏獎人才,誘人日進,二樂也;勤勞而後憩息,三樂也」。汪曾祺說老有三樂:「一曰喝酒,二曰穿破衣服,三曰無事可做。」

  引到這裏,我也手癢,想造些帶「三」的句子,但退縮了。原因是:不難,如老年三忌,持家三要,弄孫三喜,人生三不幸。沒靈感也能湊,但斷難達至警辟。

  為什麼偏是「三」呢?「二」和「四」不好嗎?魯迅譏笑由「十景病」帶出的「非十不可」病,如審判犯人,例有「十大罪狀」,彷彿犯了九條依然不肯歇手似的。不過,以「湊」而論,三條自然比十條省事。比如我此刻要為保溫杯開列「十佳」,就整不出來。

  我想,這種並列句所羅列的種種,也許確實是思考的精華,也許是巧合,也許是人類思維的某種通例。於普通寫手,乾脆是積久相沿的習慣。翻開明清小品,以善造警句著稱的張潮,在《幽夢影》裏一下子開「十恨」:「一恨書囊易蛀;二恨夏夜有蚊;三恨月台易漏;四恨菊葉多焦;五恨松多大蟻;六恨竹多落葉;七恨桂荷易謝;八恨薜蘿藏虺;九恨架花生刺;十恨河豚多毒。」可見,高手不為「三」所拘束。至於以「十」為限,是否屬「十景病」,隨你揣度。

  當然,思想浩瀚如托翁,並不曾淺薄到一遇「分類」就往「三」上湊。比如,他把基督教中的摩西山上的宣道,歸納成五誡:一,不發怒。二,不犯奸。三,不發誓。四,不以怨報怨。五,不為人敵。以上只是教義的「消極部分」,其「積極部分」只一條:愛神和愛你的鄰人如愛你自己。

  忽然想起,帶「三」的句式,其中有文人心照不宣的伎倆——文字遊戲,主旨是耍樂,兼炫風雅,一如兒童撲蝶。忍不住再一次搬張潮,他說「極人間樂事」有四樁:「並頭聯句,交頸論文,宮中應制,曆使屬國。」第三樁奴才氣太盛,也失去時代意義。頭兩句可合併——戀愛加造文與談文,而「聯句」,也想像為兩個人一起拼湊「三喜」、「三哀」、「三絕」之類。——對不起,我也害「三字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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