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去敬老院探老娘，午飯後陪她到樓下散步，當我們剛在花園長櫈坐下，一位老太太走了過來，她身後是自己搖動輪椅的丈夫。我趕緊讓座，她按住我說：「不用不用，我喜歡站着說話。」

　　她自我介紹，說他們是從哈爾濱來到深圳，因為孩子在這邊工作，把他們安置在這個敬老院，時不時過來看看。看她皮膚白淨，八十多歲的人，保養得很好，衣着也挺優雅。再看她丈夫，總覺面熟，想他九十歲了還如此偉岸有型，年輕時該多麼帥啊！

　　聽說我老娘從北京來，一直沒說話的他突然問：「住北京哪裏？」我回答了他，他卻沒有反應，她悄悄說：「他痴了，沒你媽行。」話題一聊開，原來他們也曾是北京人，一九五八年反右運動中去了北大荒。

　　她與我說着當年也在北大荒的丁玲、吳祖光、艾青等文人的前事後塵，並問我是否看過某個話劇、某部電影，我一下明白了，他們是演員，尤其是她的丈夫，完全是演主角的形象，怪不得似曾相識。

　　磨難過後繼續做熱愛的事業，只是再豐盛人生，也敵不過歲月這名戰神，人，終歸是敗將。她滔滔不絕講了四十分鐘，不想停下來，她說這裏沒一人談得來，前一天剛結識，第二天見到，對方又問：「你住幾樓？你是哪裏人？」

　　我趕時間，須終止交談，看着愛說話的她陪着沉默丈夫走向另一部電梯，我問身旁一直未吭聲的老娘：「聽懂她說的那些事嗎？」老娘說：「一句也沒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