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卡薩特畫作《洗浴》/作者供圖

　　夏日炎炎，奔波一天之後，清爽沐浴一番，自是再舒服不過。最近看了一些畫，有些是幾個小男孩在夏夜海邊玩鬧，還有些是若干或一群身形曼妙的女子沐浴戲水。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美國畫家卡薩特（Mary Cassatt，一八四四─一九二六）的兩幅畫，一幅是母親為女兒洗浴，另一幅是母親為洗浴後的小兒子擦乾身體，都是日常生活的景象，卻別有一種親昵且溫暖的滋味。

　　卡薩特是活躍在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的美國藝術家。我們對她的印象，往往停留在她是德加與塞尚等法國印象派畫家的「紅顏知己」，殊不知，這位家境優渥、自小浸淫藝術世界中的女子，其繪畫造詣亦不可小覷。她定居法國期間，曾多次獲邀參與印象派群展，還曾不時舉辦個展，這在那個女畫家寥寥且性別差異十分明顯的年代，實屬不易。

　　卡薩特一生未婚，卻創作了不少以母子或母女親情為主題的作品，上面提到的兩幅描摹洗浴場景的畫作，便是例證。

　　《洗浴》一畫創作於一八九二年，當時的卡薩特已定居法國多年，與一眾志同道合的印象派畫家結為好友，舉辦個展，漸漸在巴黎藝術圈中積攢起名氣。《洗浴》一畫，內容並不複雜，只是一位母親懷抱小女兒，為女兒洗浴身體的場景。鑒於卡薩特與印象派知名畫家德加之間的親密關係，我們很難不將這幅作品與德加那些為人熟知的浴女畫作並置談論。

　　的確，卡薩特此畫與德加那些描摹沐浴中女子的作品，不論構圖或用色，都有頗多相似之處。畫作採俯視構圖，母親與小女兒依偎，女孩的腳浸在浴盆的水中。母親一面抱着她，一面為她擦洗。女孩有些叛逆，身子向後仰，似乎在躲避，母親則在一旁溫柔寬慰。這一開一合、一張一弛之間，俗世家庭生活圖景便也鋪展在觀者眼前，溫和安寧，母親的絮語與水流的聲響彷彿就在耳畔。

　　卡薩特鍾意印象派用光與用色的技巧，在這幅《洗浴》中，她大量使用暖色調，予人親昵溫煦的觀感。當時的印象派畫家，大多受到日本藝術尤其是浮世繪的影響，例如德加創作的那些女子沐浴梳洗的畫作，分明引人想及日本的浮世繪美人圖。卡薩特的畫作亦如是。在她那些描摹淑女出遊或飲茶的畫作中，室內裝飾以及女子衣着等，都明顯受到東方裝飾美學的影響，而在《洗浴》一作中，室內的地毯、牆面的掛飾甚至水壺的花紋，都是例證。

　　在卡薩特那些以親情為主題的畫作中，母子與母女每每相擁，肢體語言與表情極親昵。這種溫情繾綣的意味，在她中期以及晚期的作品中，愈發明顯地呈現出來。一九○○年的《母親為朱爾斯擦乾身體》便稱得上是卡薩特成熟時期的作品。畫面中是一位衣着優雅的母親，在為她剛剛沐浴完畢的兒子擦洗身體。小男孩挺直身體，任由母親擺弄，有些調皮，也有些撒嬌的意味。

　　畫家將背景處理成深色，以至於觀者的目光頻頻落在畫幅前景的母親與兒子身上。畫中二人與畫框外的觀者並無目光交流，兀自沉浸在親昵相處的歡愉中，而母親望向兒子的眼神被卡薩特描畫得極為精到，既有愛憐和疼惜，又有「真不知該拿你怎麼辦」的些許無奈。卡薩特一輩子沒有結婚，自然也不曾體嘗過孕育哺乳的喜悅，而她後半生的作品，竟然時常圍繞母愛這個主題展開，而且她筆下的親子關係總是能夠戳中母親們的細膩心事，實在是令人稱奇的事情。

　　足以承載母愛的場景很多，為何卡薩特偏愛描畫沐浴中的母子或母女？我不由想起「水」在繪畫世界中的隱喻。水這一意象，包容、靈動，有時溫情有時熱烈，用來描摹女子多變的性情、愛與情慾之類的主題應再合適不過。母子與母女之間的親密與愛意，借助共讀一本書或共賞一朵小花、一片森林等情節，都能呈現出來，但當這描摹母愛的畫作中出現了水，母親與水、人與物件之間，便能生出一重互文的意思來，綿延流轉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