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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出了人心深處的力量——電影《明月幾時有》的三種味道\尼三

時間:2017-07-11 03:15:42來源:大公網

  圖:電影《明月幾時有》由許鞍華導演、周迅、霍建華等主演\資料圖片

  據說,一九四五年日本無條件投降後,《申報》出過一道讀者測驗:「日本投降導因,打中國古人姓名」。有人猜「屈原」——迫於原子彈而屈服;有人說「蘇武」——蘇聯出兵東北;還有人提出「華佗」——中國軍隊拖住了幾百萬日軍。在抗戰史家看來,三個答案各有道理。七十多年後,許鞍華導演用電影藝術的語言,提出了另一個答案:中國老百姓內心深處不可屈服的力量。這個答案是用一個故事講出來的,它的名字叫《明月幾時有》。

  如以文學為喻,有些電影像小說,引人入勝;有些像詩歌,激情澎湃;這部電影卻像散文,散淡綿長,耐人咂摸。現場看片時,似乎所有鏡頭都輕輕飄過,散場後回味起來,卻別有一番感動在心頭。依我想,《明月幾時有》裏至少浸透着三種味道。

  第一是東方味。如用一個字歸納影片的藝術特色,我想選「淡」字。「淡」不是乏味,也不是普通,而是平緩、含蓄又源源不斷的情感表達。「淡」中傳遞的是一種東方式的美感。一部抗戰題材的影片,少不了對侵略者的殘暴、戰爭的殘酷、民眾苦難與抗爭的描寫,而《明月幾時有》的手法頗具特色。請看一個小細節:晚上,屋外忽然一陣騷亂,母親老練而敏捷地拉滅了燈,日本人又來搶花姑娘了。沒有激烈的場面,甚至連一個日本兵也沒出現,觀眾卻在瞬間觸摸到了亂世生靈的悲慘境遇,坐在對面的女兒方姑,表情冷靜沉着,又讓人感到一種不屈的希望,抗爭的念頭已深深埋下。電影的宣傳海報上寫着「為愛守候」,確實,影片至始至終都在談「情」說「愛」,方姑與李錦榮的戀情,方姑與母親的親情,方姑與抗戰志士間的生死情等,創作者對此作了精准入微的把握,為「情」的流露營造了妥帖的氛圍,水到渠成、自然而然,沒有大喊大叫,也沒有要死要活。李漁說過,「傳奇無冷熱,只怕不合人情。如其離、合、悲、歡,皆為人情所必至,能使人哭,能使人怒髮衝冠,能使人驚魂欲絕,即使鼓板不動,場上寂然,而觀者叫絕之聲,反能震天動地。是以人口代鼓樂,讚嘆為戰爭,較之滿場殺伐,鉦鼓雷鳴,而人心不動,反欲掩耳避喧者為如何?」以此來看,《明月幾時有》可謂一部合人情的抗戰片,因而也具有搖動人心的魅力。

  第二是生活味。近年來,抗戰題材的影視作品似乎落入了套路化的窠臼,要麼是大場面的激烈交火,要麼是疑陣重重的諜戰風雲,等而下之的還有屢批屢現的「神劇」。另一些想擺出走文藝路線、挖掘「深刻」表現人性的姿態,卻總讓人感到些許亭子間裏鬧革命的矯情,離歷史太遠,離人心也太遠。《明月幾時有》跳出了套路,別開生面。當然,影片中有些橋段似曾相識。比如,劉黑仔假裝運屍體偷帶槍支,勇除偽兵,智鬥日寇,在這一場戲裏,多少有些臉譜化的人物,略帶喜感的打鬥場面,就讓我莫名地想起了《小兵張嘎》。但總的來看,影片在日常化的視角下,成功地把一個抗戰故事嵌入到生活邏輯之中。綜觀全片,不曾看到手臂林立口號震天,也沒有聽到義憤填膺的道理宣講,看到的是方姑從一個連殺兔子都不忍心的文藝女青年,一步一步成長為游擊隊的傳奇女俠,更值得注意的是,她並沒有因此而脫離自己的生活世界。方姑的母親,也沒有接受過什麼「救國啟蒙」,但絕不拖累戰友,毅然赴死。從她的話中,我們還知道不少像她這樣的三姑六婆都為游擊隊送情報,投身抗敵洪流之中。老游擊隊員彬仔是影片中一位重要人物,作為一位經歷了生死考驗的「老革命」,他現身說法回憶往事,為片子增加了滄桑和厚重感,而他的語言、穿着和口氣,特別是講完之後匆匆坐車離去,更讓人感到當年那些驚心動魄的民族抗爭,不但與昨日的生活渾然一體,也交融了在當下的生活中。於是,就有了幾分禪宗所謂「挑水砍柴,皆為佛法」的意境。我想,這不是對抗戰精神的削弱,而是昇華。

  第三是香港味。一個地方總有自己的文化口味,這是一方水土釀成的審美偏好,很難用一兩句話來概括,卻是滋養藝術家和藝術的活水,也讓欣賞者一望可知。《明月幾時有》以市民傳奇的筆法講述了一場英雄故事,展現出香港電影獨特的文化氣息和藝術關懷。影片一開篇,是對茅盾等在港文化人的營救,這是真實的歷史事件,被稱為「香港大營救」,執行任務的東江游擊隊當時處境十分困難,要保護上千文化人通過游擊區到達內地,是一項很艱巨的任務,但他們做到了,用茅盾本人後來在回憶錄裏的話說,「這是抗戰以來共產黨組織的最偉大的一次搶救工作」。創作者巧妙地以一系列細節來壘出這種「偉大」。比如,游擊隊部署營救在港文化人時,精確到保證每人每天兩頓乾飯,一兩生油;茅盾等人被營救到船上後,創作者沒讓他們探討學問或救國救民的大道理,而是圍坐在一起,有滋有味地吃飯。在兵荒馬亂的年代,食物正是最具人情溫度的東西,影片對「食物」作了精雕細刻的表現,方姑的表姐結婚,參加婚禮者每人分到一個蛋糕;李錦榮給方姑慶生,拿出兩個小蛋糕;劉黑仔深夜翻牆來答謝方姑,送給她兩個梅豆米粿,等等。我想,這些不但流露出許鞍華導演的藝術風格,而且體現出香港電影獨有的細膩紋理。

  總之,《明月幾時有》這部影片流露出一種成熟的創作態度,不僅是藝術上的成熟,而且是史觀上的成熟。影片依託一個宏大歷史背景下波瀾壯闊的家國故事,但不是用香港民眾的抗戰生活為國家的抗戰史作註,而是講述屬於香港的抗戰故事,換言之,創作者的企圖心似乎不在於追尋發生在香港的抗戰,而是在抗戰中發現一個香港。這個香港,即便淪陷敵手,依然保留着它文化中那股對生活的尊重,更激發出一種源自生活的偉大力量。是的,生活本身具有力量,它來自承擔生活的民眾內心最深處,因而是偉大的,穿透時空的,也是不竭的。

  《明月幾時有》打動人的,也正在於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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