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蓮不讓我稱她老師,而我覺得除此之外,絕無更合適的。何況她本身就是官立中學的教師。今春相聚,得其贈書《風雨蕭瑟上學路》。書名中「上學路」三個字一下子攫住我心。在內心深處,我們都不脫女學生氣,至今仍有着共同的女生記憶、憧憬、靦腆、敏感,甚至誠惶誠恐。
我特別喜讀秀蓮在《此生或不虛度》中的一段文字:「這幾十年來,隨着香港的浪濤,我在泅水,在掙扎,從草根而中產,從貧賤而小康,從唐樓而私人屋邨,從雜工而教師,從貧女的呻吟而新女性的自在。」
這段自述讓人讀出幾分張岱似的自得。但隨後她本能的感傷又上來了:「似乎是雲淡風輕晴光瀲灧了,然而,心緒最寧靜時,湧上心間的,常常是姑婆憂怨的凝眸,父親的愁眉,母親的怒目,親友的白眼,而淚水,便忽而盈眶。原來過去並未過去滄桑早已寫上眉頭,寫在紙上。」
看多了秀蓮的憂傷、謹慎,我會愈加欣賞她偶而顯露的神采飛揚、驕傲自得,加上幾句她特有的俏皮話,抵死好笑。最難忘,秀蓮在反諷中展開的對貧窮的回憶和自嘲,讓人百般滋味在心頭,低徊在此。秀蓮為人師表,謙抑自牧,孱弱的體質不乏成人之美的胸襟。她是中文大學正在展出的《九十風華帝女花》粵劇展的幕後英雄。整個布展,她殫精竭慮,一展中文老師的文字功力:凝練,雅馴。真想當面對她說:秀蓮老師,仰天大笑出門去,吾輩豈是蓬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