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鯉魚門美景\作者供圖

　　位於九龍東邊的鯉魚門我們去過好幾次，印象不錯。半個多世紀的變遷，令它從繁忙熱鬧的漁村漸漸沉寂下來，歸於平靜；也從單一捕魚的地方轉身成為消閒、吃海鮮的專門地。最近去的一次，算來也有年餘了。那時才發現門面已經增設不少標誌性雕塑和門牌。一處是彩碑，鯉魚跳龍門的彩塑栩栩如生，再漫步朝吃海鮮的地方進入，就可以看到大門牌。這一帶空地上那些供人休憩的木長椅，都設立在樹蔭下。這是最新的印象，以前是沒有的。最妙的是，我們那次提早到，在這一帶散步看風景，不意被震懾住了。時當黃昏，落日餘輝下的漁村美景，酷似一幅色彩調配得和諧的油畫。我們依偎在海邊欄杆，放眼看漁村，但見遠處是連綿起伏着的山巒，近處是一動不動的、停泊在水面上的船隻，三五成群。正好天色在將黑未黑，遠近的燈光也是將亮而未全亮之際，沒有了白天陽光的強烈和暑熱，拍照正是其時。色彩配搭柔和，融合了油畫的豐富色調和水彩畫的清純簡潔。我們雖然攝影技術一般，但童心大發，你我互拍，效果真不錯。多少年來，我一直記得這最近一次的美好印象。

　　對鯉魚門的好感，也來自作家對它的描繪。已故香港鄉土作家舒巷城以「秦可」的筆名在一九五一年的《天底下》雜誌發表短篇小說《鯉魚門的霧》，作品以離開香港出外謀生十五年再回到香港的水上人在歸途的飛機上的回憶意識流為形式，曾經被抄襲兩次，兩次皆得冠軍。香港電台電視部在一九九五年將其拍成短片，在《寫意空間》節目裏播放。在我看來，一個地方被一位舉足輕重的作家描寫過，那就不同凡響了。鯉魚門正式如此，無端地塗抹了至少濃淡相宜的文學色彩，一如唐朝張繼的《楓橋夜泊》，令蘇州聲名大噪。

　　對鯉魚門印象深刻，還在於每一次都是生意做得成功的朋友請我們來吃。我們搞文化的，能維持而不倒已經很難得，通常是囊中羞澀，加上海鮮吃得太多未見太好，我們全家福的飯局都在城裏的中式酒樓或酒店的自助餐餐廳進行，也不方便跑得那麼遠。當年初到貴境（香港）一道做苦力的朋友後來發達了，他約我們來，說每年都要和孩子來很多次，可見他財力不薄。當晚他就點了幾樣海鮮代表性菜餚，如兩隻清蒸星斑、鮑魚、椒鹽炸瀨尿蝦、粉絲帶子、伊麵龍蝦、炒小蚌、豆腐羹等。甜品綠豆沙是送的。所有的海鮮價格是三千五百多元港幣，酒家的加工費是按人頭計算的，每個人是一百三十元，八個人就是一千零四十元。消費埋單總共是四千六百元左右。這其中最貴的不是鮑魚（二十隻鮑魚只是五百多元），最貴的還是兩條星斑，每條要三百多元。

　　走進鯉魚門海鮮街，潮濕的小徑，兩邊都是餐廳和賣海鮮的，也有兩者兼而有之。食客先挑喜歡的海鮮，他們稱重計價，然後送到您所選的餐廳，由餐廳加工。要怎麼個吃法，可以交代餐廳的老闆或夥計。在小道上慢慢看那些海鮮，也是一種樂趣。大部分海鮮被養在一方格一方格隔開的玻璃池中，有的乾脆放在玻璃方箱裏。橡皮水管通水，水花四濺。這些海中的巨無霸，其貌往往不揚，要嘛一派鐵甲銅身模樣，像是海中的蝦兵蟹將，張牙舞爪好不嚇人；要嘛與石頭渾然一色猶如幾世紀的化石，一動不動；一些罕見的巨型魚在水中慢慢游弋，身形奇特乖張，面目猙獰，怒睜怪眼。有誰會想到這些造型古怪、表情冰冷、面目醜陋而色彩又多數灰暗單調的海中生物，清除了外殼、進行各種烹調之後，肉體居然如此鮮美好味。人不可貌相，海鮮也是內外不一的。

　　我們吃完海鮮，就漫步小巷，慢慢走到海邊，但見夜黑如墨，夜色淒迷，聊天當中，方知鯉魚門的名稱和「鯉魚跳龍門」那俗語沒有什麼關係。鯉魚門因為地理位置處於九龍東部，舊時香港和外國的船隻出入香港東面的海域都要經過此角，它就像香港的一道門，因此鯉魚門就有了那個「門」字。據住在這兒的「老鯉魚門」說，古時候，這一代純粹是一個小漁村，沒有什麼高樓大廈，鯉魚門的清晨夜晚的景色都很美，早上可以看日出，晚上可以賞月，尤其是八月中秋節，一輪黃澄澄的圓月高懸於黑天，猶如一顆橙黃橘子嵌綴在黑綢緞上面，黑黃兩色映襯得格外分明，難怪舊時的《新安縣志》曾將鯉魚門資料載入，列「鯉魚夜月」為「新安八景」之一。「老鯉魚門」又說，鯉魚門成為吃海鮮的歷史不算太長，那是起始於上世紀六十年代吧！在此之前，鯉魚門由幾個小村莊組成。大部分村民從事打魚業，也有一部分務農和從事礦業。六十年代才開始有人試試將捕魚業和飲食也結合起來，獲得極大的成功。從此，鯉魚門成了著名的吃海鮮的地方，「到鯉魚門吃海鮮」成了一句出名的口頭禪。

　　這裏有一個天后廟，我們還是乘白天來看，歷史很古，名稱叫「天后宮」，面臨維多利亞海港海景，對面海就是杏花邨和海防博物館，旁邊還有一塊巨石和一門大炮，巨石上雕繪着「萬世保民」四個紅色大字。據傳說，天后宮建於一七五三年，迄今已經有二百六十四年了。資料記載是抗清名將鄭成功的孫子鄭連昌沒有跟着祖父到台灣繼續反清抗荷，而是聯合一幫志同道合的志士，拒食清廷米飯，續守香港東邊海面，並淪為著名海盜。在鯉魚門內有一塊碑記，上面刻的字是：「天后宮，鄭連昌立廟，日後子孫管業，乾隆十八年立春。」鯉魚門的這一個天后宮，四周環境清幽，也頗安靜，從此地走到一些當年的老街小巷，感覺懷舊氣息濃厚，來此拍拖看日出直落吃海鮮都不失為好安排、好節目。

　　鯉魚門吃海鮮雖然價格昂貴了一些，一般是晚餐，不妨太陽未落山時早些到，先看看風景，拍拍照都很美。港九的海濱大道，現代氣息比較濃，毗鄰的是高樓大廈，鯉魚門的海邊風景阻擋物少，伴隨的是年代久遠的舊馬路。餐廳裏的老闆和夥計人情味也比較濃，可以有較多時間和食客天南地北地聊天。這裏吃海鮮也比較純粹和專一。當然我始終也忘不了，那位多次請我們吃海鮮的朋友，在走出餐廳時對我的忠告，他說，我說你啊，在香港寫東西是找不到錢的，我很快就回答他，那是，那是的。他一直以為我是靠寫來維持溫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