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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黑暗料理擊穿人心的偽飾\胡艷麗

時間:2017-06-07 03:15:57來源:大公網

  圖:(日)大江健三郎新作《個人的體驗》由浙江文藝出版社於今年二月出版\作者供圖

  從精神的煉獄中掙脫出來的人,才擁有真正強大的靈魂。《個人的體驗》是大江健三郎以自己的真實經歷為藍本,經「黑暗料理」而成的一部直指人性軟弱與醜陋的小說。縱然他為小說安了貌似光明的尾巴,但之前的昏暗式書寫,也令人難以從那一場「殺嬰未遂」的陰謀中醒轉過來。好在大江健三郎在現實生活中的選擇,照亮了這部小說,讓人看到人性中尚有光。

  小說的主人公鳥,不僅長得像鳥,性格也像鳥,喜歡無拘無束自由飛翔的生活。在二十四歲踏入婚姻的那一年,他連續宿醉了四個月,為此他退學了;二十七歲這一年,妻子產下一個「看起來像長了兩個腦袋」的孩子,為此他在外面整夜宿醉,被校方解聘。面對一個出生即有嚴重缺陷,有可能變成植物人的孩子,渴望自由的鳥,想去非洲旅遊的鳥,渴望着野性、想在草原奔跑的鳥,能戰勝內心的懦弱,像個真正的男子漢那樣去承擔責任嗎?

  這不僅是主人公鳥面臨的精神困境,也是一九六三年時的大江健三郎所要面對的現實選擇。無疑從道德、社會價值觀的角度,作為一個父親理應付出一切代價,為孩子治病,小心翼翼地撫養孩子長大;但從人性自私的角度,並不是所有的父母都能夠心甘情願為一個無法正常生長的孩子付出自己一生的幸福。

  回到鳥這個人物,他本身就是一個「巨嬰」,心智遠未發育到和年齡相稱的程度。面對突如其來的人生厄運,他無力到失去了行為控制力,因驚懼而倉皇逃竄。他想讓孩子自然死亡,但偏偏孩子有着頑強的生命力;他想假醫生之手,但沒有哪位醫生願意成為他的同謀;他想親手結束孩子的生命,但他又沒有背棄社會正義的勇氣,更懼怕承擔責任……在這命運的岔路口,鳥選擇了重回大學舊情人火見子的懷抱。當然,這與愛無關,更與責任無關,不論是火見子的房間,還是火見子的身體,都是他逃世的工具。

  書中有很多細膩的細節描寫,有鳥和醫生的對峙,有他無顏面對岳父的尷尬,有他在酒和性中沉迷時內心的矛盾、痛苦與掙扎。至始至終,鳥所擔憂的永遠都不是嬰兒的安全,也不是妻子產後的虛弱,更不是孩子未來的撫養教育,而是他自身的利益,比如自由、金錢,世人看待他的眼光……正因如此,我們很難在鳥這個人物身上看到自我救贖的可能。

  在書的最後,作者突然轉筆,使鳥變成了一個豁然開悟者,從要與情人遠走高飛的逃遁計劃中,抽身撤離,想起了要承擔責任。這樣的安排乍看意外,但細讀鳥與情人火見子的一番對話,就不難發現,鳥並非真正的一夜之間由巨嬰長成了一個男子漢,而是更精緻的利己主義,令他意識到對於他而言,拯救孩子對他更有利。「我逃離那個怪物嬰兒,堆積下無數恬不知恥,究竟是為了守護什麼?我如此堅定不移地想要守護的究竟是怎樣的自己?」「我只是不再想當一個迴避自己責任倉皇奔逃的男人了」。是的,終日裏倉皇奔逃,不敢、不能面對任何人,也無法直面自己,這樣見不得光的生活是痛苦的。懦弱如鳥,他並沒有力量做一個無視世人眼光的惡人。他內心的意志也無法支撐他背負心靈的負罪感,逃往精神的烏托邦──非洲。如此,選擇回歸,直面嬰兒,直面家庭,成了他沒有選擇的選擇。

  鳥向社會道德回歸,向社會整體的行為規範回歸,這絕不僅僅意味良善的勝利,因為鳥並非因愛重生,是社會的公共道德和民間默認的行為規範,把這隻想要飛往「自由國度」,想要鑽進情人身體裏,原始狀態的大鳥拉回了人間,拉進了正常人應遵守的社會秩序的軌道。這是喜,是悲?

  社會行為規範、道德規範束縛了我們的自由,卻為這個社會增加了很多良善,假若沒有道德的規制,直立行走的猴子依然擺脫不了獸性。真正救贖那個不幸孩子的並非父愛,而是這個社會道德規範的力量。

  鳥並不是作者本人的再現,但他是大江健三郎現實經歷與心路歷程的投影。在整部小說中,除了最後倍受爭議的光明結尾,整部小說都有種下墜的力量,擊穿了世界偽善的面孔,揭穿了人性中超越血緣親情的利己主義。大江健三郎採用了讓小說沉入生活之下的方式,去展現比現實更不堪的人間世態,人心醜惡。可以說鳥就是放大了的大江健三郎心中的魔鬼,他在書中將魔鬼公諸於世,讓世人對他進行審判,反向也在督促自我承擔責任,由魔鬼式的巨嬰轉化為拯救孩子性命,陪伴他成長的光明天使。這種對自我最深沉的剖析,這種釋放內心黑暗直面自我的勇氣,又與小說中的鳥形成鮮明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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