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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瞻孫國棟 遙敬牟潤孫/塵 紓

時間:2017-06-04 03:15:35來源:大公網

  圖:任教中大二十餘載,孫國棟(前中)桃李滿門/網絡圖片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新亞研究所是歷史學者薈萃之地,當中既有前文談及的全漢昇和嚴耕望,也有專治社會史的羅夢冊和不時來港登壇講學的錢穆,以及時任所長的孫國棟和經史兼擅的牟潤孫。

  孫國棟時任「新亞」所長

  孫所長與「新亞」淵源極深。他在一九四四年毅然放下學業,加入抗戰行列,參與緬甸地區的戰線。抗日勝利後,他返回校園,完成大學教育,之後擔任中小學教師及報刊編輯。五五年他考進「新亞」,隨後成為首屆碩士畢業生。在所期間,深得錢穆教誨,並先後得到牟潤孫、全漢昇、嚴耕望等學者教澤。畢業後,他接替錢穆在新亞書院教授通史。他隨後亦於七十年代初得到香港大學頒予博士學位。

  八十年代初,他擔任「新亞」所長,領導院方在有限而甚至緊絀的資源下為香港研究所程度的教育事業克盡厥職,盡心哺育一班年輕學子成為日後學術界及教育界的接棒人。筆者得列「新亞」門牆之時,正好是孫國棟擔任所長的年代。

  瀟灑爽朗 愛導後輩

  一如前文所述,當年的「新亞」規模很小,學生人數不多,每日留校的學生人數,一般只有十數位。由於我輩喜歡待在校務處,因此時常可在所內與教務長嚴耕望和孫所長碰面,親聆教澤。由於筆者已於前文述及嚴耕望的外表以及向我輩提點的情況,因此不擬在此再贅。單以孫所長而言,他身形頗高,略為清瘦,貌甚俊朗,每次看到他穿上整齊西裝,結上領帶,挺有瀟灑爽朗之態。他雖然是廣東人,但由於所內有很多外省人,每次與人交談,總說國語,儘管他所說的國語,就是典型廣東人講得很白的那種國語。

  以今天的高等教育機構而論,斷不可能有校長在校務處內與學生談天說地。當年的「新亞」,卻常常有此情景。孫所長總愛在校務處與學生傾談,而話題大多圍繞所內事務以及時事緒論。

  嚴格來說,筆者在所期間沒有正式修讀孫所長親授的課程,而記憶中他似乎沒有在所長的任內開過課。筆者只是從日常交談及他先後刊行的論著拜領教益。

  《唐代文官遷轉》是巨著

  孫老師專於治史,而對於唐宋兩代,用功最深。根據筆者了解,他已予刊行的主要論著計有:《唐代中央重要文官遷轉途徑研究》(龍門書店,一九七八)、《唐宋史論叢》(初版)(龍門書店,一九八○)及增訂版(商務印書館,二○○○)、《生命的足跡》(商務,二○○六)。

  上述三書,明顯分屬三大類。前者是一本學術論著;中者是論文彙編;後者是雜文隨筆。

  《唐代中央重要文官遷轉途徑研究》(以下簡稱《文官遷轉》)的緣起,可追溯至一九六二年秋天,蓋因自那年起,孫老師在新亞書院開始講授隋唐史,亦因此之故,往後的研究工作比較偏重唐史。六八年八月,他乘着前赴英國倫敦及劍橋訪問研究之便,着手研究唐朝文官的遷轉。引起這個研究動機,是他有感於「職官的遷轉,與吏治的優劣有密切關係,研究文官制度的,不該忽略,乃發心將唐代重要文官的遷轉作全盤的研究。」(見《文官遷轉》序)。

  由於他發覺唐代的文官制度,特別是文官遷轉的情況,《唐書》、《新唐書》、《通典》、《唐會要》等舊史所述過於疏略,甚至不着一字,於是決心先以《舊唐書》的列傳部分作為研究基礎,將列傳所載人物的官歷抽出,然後為每位人物製成官歷表,然後加以比較研究。結果,他從中製得一千二百多張官歷表,然後將當中所得資料與《新唐書》列傳部分、《文苑英華》及《全唐文》的碑銘等典籍互相校勘,以補《舊唐書》的漏誤。

  孫老師就此等乾硬資料,分析中央各部各級文官,並且研究他們在初、中、晚唐的遷轉途徑、時間及任期,然後在書末總結唐代三百年間遷官情況的演變。

  《文官遷轉》全書長達六百五十頁,單是官職遷轉的附表,就有三百多頁,而正文連註釋,則有三百一十多頁。由於此書製備之時,電腦尚待研發,書內所有圖表,均須人手繪製,幾百頁的圖表繪製,實在十分磨人。孫老師在這個範疇補其匱乏,對史學界貢獻不淺。

  論著多涉唐宋兩代

  孫老師的《唐宋史論叢》,望文生義,當然是他歷年所撰的唐宋史論文的匯萃。此書共收長短不一的論文共十一篇(初版有九篇)。他畢生的論著,當然不止此數,但傳世的論叢,卻僅此一書。嚴格來說,以史學名家而言,僅此一輯論叢,確實稍感不足。不過,我們必須明白,他花費了不少精力主理校政以及修訂歷史教科書,並且在九十年代轉為講論時事政治,較少時間專研歷史。

  《唐宋史論叢》之內,有兩篇論文,即「從《夢遊錄》看唐代文人遷官的最優途徑」及「唐代中書舍人遷官途徑考釋─兼論唐代中央政府組織的變遷與職權的轉移」,與先前論著《文官遷轉》相關。其餘論文,筆者認為「唐代三省制之發展研究」一文頗多見地,最宜後學捧讀。例如,他力證中書省雖然是三省之一,但權責(特別是初唐時的權責)遠低於尚書省。

  《生命的足跡》多有啟迪

  至於孫老師的《生命的足跡》,則屬於雜文隨筆的彙編。全書分成三大綱領,其一:「生命的莊嚴」,內有「懷稼軒」、「追念錢賓四吾師」等文;其二:「文化生命的延續」,文章如「珍重珍重─我對新亞校歌的體會」和「春秋時代的文化精神」,均收入此類;其三:「生命的足跡與感受」,則收錄「師門雜憶」、「歲暮雜感」等文。筆者個人覺得,當閱罷乃師錢穆《晚學盲言》及《雙溪獨語》,不妨繼而翻閱孫老師《生命的足跡》。

  牟潤孫精經史卻寡言

  以「新亞」諸位老師而言,如果說孫所長瀟灑爽朗,喜愛侃侃而談,牟潤孫老師可說是堪成對照。記憶中,牟老師總是沉默寡言,每次在碰面,只是稍為點頭微笑,並不會停下來垂詢我輩攀談。不過,對筆者來說,最大的遺憾倒不是從沒機會趨前請益,而是從來無緣親領教澤。

  筆者在所期間,由於沒有上過牟老師的課,因此對他認識不深,而他的學養,只憑他所發表的文章拜領。當然,同學之間交談時,總愛以各科的授課老師為題,談論其人其學。牟老師固然是我輩其中一個話題。

  跟隨柯劭忞研習經學

  據筆者了解,牟老師是北京人,出自燕京大學國學研究所,師承陳垣和顧頡剛。陳垣(字援庵)是史學名家,他的《史諱舉例》等書,是我輩學子的必讀書。顧頡剛是大學問家,尤專疑古辨偽,而牟老師深得兩位大師教澤。此外,他亦拜入柯劭忞門下。柯劭忞是前清進士,歷任翰林院編修、提學使及京師大學堂經科監督等職,是一位全才的國學大師,並且精於經學。牟老師的經學訓練,就是得自柯劭忞。事實上,牟老師那一輩倒有不少史學人才,但經史兼擅者,卻寥若晨星,而牟老師公認是極為罕有的一位。

  著作方面,牟老師已予刊行而坊間仍可買到的著作,有兩套。其一是《注史齋叢稿》(增訂本,分上下兩冊)(中華書局,一九八七年初版;二○○九年再版);其二是《海遺叢稿》(分初編、二編兩冊)(中華書局,二○○九年)。

  《注史齋叢稿》本來是上世紀五十年代末「新亞」為牟老師出版的論文彙編,但當時只收錄十多篇論文;八七年中華書局發行增訂本,將另外散見於學報期刊的文章收於書內。此書上冊是經史專輯,下冊專載清史及清代學術兩大類。

  一如前述,牟老師經史兼擅,因此他的經學論述,尤覺珍貴。我輩只消翻閱書內各篇經學文章,便可予管窺。

  質疑歷代經學界謬誤

  例如牟老師在「釋《論語》狂簡義」一文,質疑歷代經學界對「狂簡」一詞的詮釋。《論語》「公冶長篇」記載孔子所說「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據朱子解釋,「狂簡」是指孔子的學生「志大而略於事」。簡單來說,朱子是將「狂」和「簡」二字,並列為形容詞。「狂」字若然解作「志大」,姑且視之正確,但「簡」字如作「略於事」來解,又怎可以與下句「斐然成章」相連?更沒可能把之後的「不知所以裁之」連在一起!

  牟老師經過反覆論證,力言不可輕從古人,而此處的「簡」字,其實是書簡的意思,即是指刻在竹簡的文字。整句意思是我的學生狂妄,喜歡憑己意胡亂在竹簡上寫,而且寫得很大量(「斐然成章」),真不知道怎樣處理這類妄著簡牘之事(「不知所以裁之」)。

  牟老師在另一篇文章「『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釋義──孔子理想中的德化政治」內為孔子抱不平,蓋因有人不單止不同意孔子這番主張,甚至抨擊之為愚民政治。牟老師在文內首先指出歷代大儒沒有好好解釋這兩句語話,以致引起很多缺乏學術根據的揣測;更甚者,有人基於誤解而恣意批評。牟老師幾經論證,解釋孔子的論點,其實是只要為政者「躬行道德,使民由之(跟從他)就可以了,不必多講多說使民知之(明白他)」,只因老百姓(專指當時的老百姓)根本很難完全明白施政背後的大道理。

  提醒學子「以經解經」

  牟老師更在文內苦口婆心說:「註解古書要求之於訓詁,也要結合當時的歷史,才可以得到近於真的解釋,應是無疑問的事。但如果能在同一書中,找到相通的可以互證的篇章,所謂以經解經,用本書註本書,比用後人的解釋,似乎更堅強而有力。」以經解經本來就是很淺白的治學之道,但凡學子未進研究之前便應早有知曉。無奈當今學術界願意恪守者,似覺不多。

  牟老師的《海遺叢稿》,基本上是根據先前的《海遺雜着》再予收錄其他文章的叢編。初編和二編合共收錄文章一百二十篇左右。雖然這批文章大多是刊於報章而各署不同筆名的雜文,但可歸為以下幾大類,計有:紅學雜俎、談文說史、海遺札記、海遺讀書記、序跋、學林話舊、北京憶往、自述等,篇末附有弟子李學銘、逯耀東、陳萬雄憶念先師的文章。

  牟老師也是個老戲迷

  說起來,牟老師也是個老戲迷。《海遺叢稿》初編收錄了幾篇以戲曲為題的文章,即「論《李慧娘》劇本中之鬼神思想」、「包拯在京戲中的形象」、「楊家將的歷史意義」、「《五人義》與《五人墓碑記》」。從上述各篇題目可見,牟老師所寫的,斷不是劇評。他沒有寫某個演出的優劣,而是探索觀戲後從劇目延伸開來的考證或概念問題。

  例如,他在「包拯」一文指出,《鍘美案》最後一幕,陳世美棄髮妻而另娶公主成為駙馬,包拯竟不顧太后公主為他求情,而將他鍘死。皇親國戚並無法律特權,與平民同樣對待,這是何等的大快人心……《赤桑鎮》這一齣戲是包拯殺了他犯法的侄子,他嫂子斥責他,包拯堅持司法立場決不瞻顧親族之情……這也表示人民對司法公正強烈的要求。

  悼念文章實堪捧讀

  但凡學者,總必以文章悼念先師亡友,牟老師當非例外。他在《海遺叢稿》二編寫了悼念先師陳垣、顧頡剛及前輩如陳寅恪等人,以及亡友如方豪(著有《中西交通史》及《宋史》)、王德昭(著有《清代科舉制度研究》等書)。讀者可從牟老師的悼文,一則鑑領諸位先輩前賢的側寫,亦可從中感受牟老師的風骨修養。

  牟門弟子如逯耀東(台灣歷史學者兼文學作家)、陳萬雄(出版社領導人)、佘汝豐(曾任教「中大」多年),都各有成就,秉承師志而續澤後輩。筆者當感欣慰。 (「新亞」學者系列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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