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時候,到了夏天,遇到大旱年頭,因澆水搶種,我的家鄉華北平原還鄉河裏的河水,出現集中被「搶取」,用鄉下土話說,上至「龍頭拐」下至「開襠褲」,男女老少齊上陣。人們用機器抽、扁擔挑、盆子端、水瓢舀,河水「入不敷出」加上落潮,河水變淺,河寬不足百尺,縱深不過腰間。到了傍晚,趁着水溫尚高,人們背着柳條編織的小背簍,成群結隊來到河岸邊,挽起褲腿,趟入河裏,弓下腰肢,兩隻手深入河底淤泥,摸青蛤。
青蛤,是生活在淡水中的一種常見貝類。生活在河底淤泥裏,牠動作極其緩慢,膽子小,一聽到水中有動靜,或是有什麼東西接觸到其身體,就會關上牠的兩扇大門,靜靜不再動彈。因此,人們只要發現牠,就很容易抓到。
摸青蛤,不需特別訓練,也不會出現捕捉有些水中生物、因與之相搏、導致受傷害的危險。不像摸魚,發現目標後,要小心翼翼,用手朝四周合圍,也不像挖蟶,需要找準洞穴,深挖細找。青蛤,像牠圓潤身體一樣,其性情格外隨和如人意,只要你在淤泥中橫豎劃拉幾下,接觸到牠,牠不再與人周旋,隨着你的拿捏,進入到了你的手裏。人們開玩笑說,盲人也能摸到青蛤。是啊,摸青蛤,手深入泥裏,一經人們攪合,河水變得渾濁了,人們根本看不清水下的情況,摸得成功與否,摸多摸少,靠的是手感。
摸青蛤,男女皆宜,老少都能勝任。在黑鴉鴉摸青蛤隊伍中,相當數量的是小孩子,他們不僅是為獲取獵物,還是一種相互嬉戲追逐打趣的集體活動。他們一邊摸青蛤,一邊擊水,水花在水面上飛舞,灑在他們的衣服上、腿上、臉上。被水花擊中臉的,摸一把臉,水裏有沙粒,濺到嘴裏,他們低下頭,吐兩口出去,也不惱,笑聲灑落一片。那時孩子們放學沒有現在孩子們這麼多的家庭作業,壓得孩子們喘不過氣來,他們相對輕鬆,放下書包,招呼同伴,蹦蹦跳跳地向大河的方向奔去。河裏的水,被他們攪動得蕩起漣漪,他們的身影,在河面浮動起來。道道霞光照在他們的臉上,更顯得紅潤俏麗。沉甸甸背簍壓在身上,他們心裏,卻感到充盈快樂。暮色蒼茫,鳥聲沉寂,此時,收穫滿滿的孩子們,懷着依依不捨的心情,洗涮乾淨腿上的泥漬,穿上鞋子,唱着流行兒歌,踏上回家的路。
那個年月,農戶家庭生活拮据,很少吃肉,「葷腥」成為奢侈,但這並不能難倒他們,人們把目光投向大自然的饋贈。把摸來的青蛤帶回家,放到大鍋裏煮,過段時間,青蛤就開口了,從水中撈出,把青蛤肉一個個與貝殼剝離開,放到碗裏,就成為農家做菜的原料了。那時,農家也沒什麼高級烹飪技術,做法極其簡單。把青蛤肉切碎,鍋裏放點凝固豬油,化開,撒上葱花,放些青蛤肉,炒一會兒,再把提前濡濕切段的乾菜放上,炒熟,一道青蛤炒乾菜,就做成了。
由於青蛤是剛剛從河裏摸來的,青蛤肉新鮮,清香,那味道,不僅氤氳在農家屋子裏,還飄散到街坊四鄰,一家煮青蛤,四鄰皆飄香。農人屋子住的簡陋,吃的粗糙,高粱餑餑,玉米粥,可是,因有一道用青蛤肉做的菜,在唇齒間增味,日子增輝,滋潤美好。青蛤肉作為食材,具有很強包容性。做炒菜,可與其搭配的原料很多,鹹菜、韮菜、黃瓜、辣椒都可以,可以這麼說,青蛤肉,來者不拒,用它炒什麼,什麼都好吃。你不願意找搭配的原料,讓青蛤單打獨奏,煮一碗青蛤湯,也是不錯的選擇。那時農村誰家老人生了病,誰家女人生了孩子,用煮一盆青蛤湯補身體,不失為最好選擇。
青蛤全身都有用,牠的殼可當玩具。抓幾個青蛤殼,隨便撒到地上,看一下有幾個是仰着的,殼心朝上,幾個是扣着的、殼心朝下,就能見輸贏。有些農家窗台上擺着一溜青蛤殼,那可不是為裝飾,是小夥伴們用來打發時間的玩伴。將青蛤殼用機器碾碎,拌在糠麩裏做成雞飼料,是給雞補充營養的極好飼料。那時,大多的農戶養雞都是散養,雞靠天然飼料過活,但因為吃的東西養分不全面,有的蛋殼很軟,為改變這種現象,適當餵一些摻有青蛤粉的飼料,就能很快改變這種情況。
前些日子回到老家,看到那條河還在,只是因上游建閘,河水不再有潮漲潮落,河裏的水不多,因為是污水,青蛤早已銷聲匿跡。黑鴉鴉在這條河裏摸青蛤場景,成了只是凝固在那個特殊年代記憶裏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