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容跳蚤長大」。

　　這句母親用來嘲笑我們日常生活中的小小挫敗的話，日後就成我自嘲的常用語。萬事齊備，東風不起；或者一心一意策劃的事（主要和玩樂有關），事與願違，例如約了一班朋友去行山，到時候下起大雨。遇到小小的倒楣，以跳蚤自居，將自己惹笑完事。

　　一九七四年，與兩位朋友騎自行車到澄江綠沖，需要步行翻越尖山。心生一計，去與駐地海軍士兵攀談，進而為他們表演民歌，果然奏效。我們應邀坐上他們的摩托艇，向綠沖進發。快艇激起的水花打濕衣服，我們在破浪飛馳的快意中禁不住大叫、大笑。不幾時，小艇出了故障，摩托聲歇，只得調轉回頭。用這句媽語錄來形容此時遭遇，再恰當不過了。

　　到內地參加亞洲銀行或世界銀行的技術援助專案，可以報銷商務艙機票，但我從來都只乘經濟艙，覺得沒必要費那個錢。幾年前從香港去昆明，我突然想到自己從來沒坐過商務艙，決定開一次洋葷。到香港候機廳，意外地碰見我的一位好朋友，她滿面愁容，原來遇到樁傷心事。上了飛機，我走過去對她的鄰座說，「可以和你換個位子嗎，在前面商務艙」。他欣然同意，我不由想到這條媽語錄。

　　「早知三日事，富貴幾千年」。

　　告訴我們不必後悔錯過的機會。到股市成為賺錢工具的今天，這句話就千真萬確了。同類說法還有，「早知跌倒，就先坐着」。

　　「刁鑽人專遇古怪事」。

　　命運和性格有所關聯，人越是挑剔、苛刻就越不如意。也有無法解釋是現象，例如一位對人對己都嚴格要求的朋友，常常遇到古怪事：新買的電腦出故障，乘電梯被困，趕火車扭了腳。聽她講時，我都會想起這句媽語錄，當然不敢說出來。這和「疼處專碰着」，「越窮越見鬼，越冷越颳風」一樣，經常得到驗證。

　　「龍生龍，鳳生鳳凰，老鼠生的會打洞」。

　　是指家教而言，和後來的出身論不是一回事。隨父親工作機關不同，我的童年和少年時代分別在三個宿舍讀過：兩個相連的大院「自來水廠宿舍」，原屬龍雲時代軍長，帶花園的宅院「建設局宿舍」，和三層樓，外走廊，一排八家人的「市政工程公司宿舍」。這些宿舍裏，住着不同級別，不同背景的家庭。毋須觀察力，都看得出家教對塑造下一代有多大的作用。

　　「憨人自有憨福氣」。

　　這是外婆對我的祝福，一生保佑我。我五歲那年，院子裏的玩伴到了上學年齡，將我也送進學校對大人最方便。寫名字是必須的測試科目；左右手開弓，我用粉筆在天井裏寫滿了我的大名。考試這天，媽媽很緊張，我倒無所謂，也不明白為什麼拿起筆引來笑聲。事後媽媽說：交代過你許多次，用右手寫字（那個年代很在乎）。老師手拿一塊積木，問我是什麼形狀。我當然知道是三角形，但這裏是學校，必須複雜一點，於是回答道，「五角形」。落榜了。媽媽去找校長說情，添上我的名字。哥哥說，你不簡單，排名在校長魯蘭芝前一位。我是大家庭裏出名的「傻丫頭」，大人的嘲笑都帶着愛意。外婆則常說，憨人自有憨福。這句話一生保佑我。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