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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中別離\李夢

時間:2017-05-18 03:15:49來源:大公網

  圖:諾登貝格畫作《離家》\作者供圖

  數月前的一篇文章中,我曾經以沈周的《京江送別圖》和顧愷之的《洛神賦圖》為例,介紹中國古代畫家如何描摹離別與遠行的場景。不論沈周抑或顧愷之筆下的別離場景,都是簡淡且克制的。曹植儘管心中不捨洛神,卻也遵從愛人意願,任她離開。畫家從不過分渲染離別時悲傷寥落的情緒,或也因為中國人篤信「山水有相逢」,對於離別這件事,每每灑脫隨緣,抱持「天下誰人不識君」的期許。

  相較於中國古代畫家的克制,歐美畫家呈現離別場面的時候,更顯得直露一些。他們常常將離別時親友之間不捨與相依的情緒鋪排得格外細膩,以至於畫框外的觀者看了,也不由想及自己少年離家、漂泊半生的苦樂經歷。

  瑞典畫家諾登貝格(Bengt Nordenberg,一八二二─一九○二)有一幅名為《離家》的作品,常看得我心有戚戚。畫家用了十分寫實的筆法,描繪了女孩即將離家、與母親道別的場景。畫中一對母女大約位於畫幅黃金分割線上,母親正伏在女兒耳邊叮囑些什麼。母女二人左邊有一隻寵物狗,右邊站着兩個小人兒。小狗和小人兒都望向這對母女,背景處的老婦人和女孩身邊的馬車夫也望向母女,神情中沒有催促也看不出悲傷,畫面因此增加了不少溫馨的意味。

  諾登貝格在完成此畫的六年後,又於一八八二年創作了一幅名為《冬日旅行》的畫作。構圖、畫中人物乃至場景與《離家》十分近似,只不過,《冬日旅行》中的女孩手中拎着一隻竹籃(籃內裝有食物),《離家》中的女孩帶了一隻盛水的銅壺。食物與水應是媽媽準備的,希望女兒在遠行的路上不至於太過辛苦。而畫中人的情意,既藉由他們的表情與姿態呈現出來,也都糅在這些不起眼的細節中。

  《離家》將場景設定在冬天,也是一個巧思。試想,如果我們在晴好的春日或熱烈明媚的夏日呈現離別場面,很難像一場寒冬中的依依惜別那樣,引出觀者傷感且懷戀的情緒。冬天的離別是情緒上的鋪墊,也是一處滿是希望的伏筆。當女孩行路整個冬天,終於到達即將展開新生活的他鄉,他鄉應也是春天了。不知晚年的諾登貝格在創作這兩幅畫作時,是否也想及二十一歲那年的自己,離開故鄉小鎮前往斯德哥爾摩學畫的場景,又會否有冬去春來、恍如隔世之感?

  有時,離別是為了遠處的新生活,還有些時候,離別是單純地為了逃離當下。《紐約客》藝評作者John Lahr將知名當代藝術家羅斯科(Mark Rothko,一九○三─一九七○)形容為「逃離藝術家」(Escape Artist),而這位拉脫維亞裔美國畫家也的確用了一生的時間逃離,逃離故鄉、逃離學院,甚至逃離生命本身。

  羅斯科並不是一個快樂的人。他酗酒,時常被憂鬱症困擾,甚至在六十六歲的年紀割腕自殺。奇怪的是,他的畫作卻從來不曾透露出任何生活中的不滿與沮喪,而總是寧靜素樸的,偶爾有些神秘,彷彿與這俗世毫無關聯。他的作品符號化意味濃郁,幾何圖形平鋪在畫布上,彼此間無交疊,顏色卻衝撞得厲害,冷暖對照,張力十足。色塊的邊緣朦朧,像是經了渲染,宛若一場迷離的夢境。有位朋友對我說,他曾站在羅斯科的畫作面前默默流淚。我想,這位畫家筆下的夢境,應也出現在許多人的許多個孤獨夜晚中。

  從某種角度看,羅斯科與西班牙畫家米羅(Joan Miro)其實不乏相似之處。兩位藝術家都曾漂泊異鄉,都對於當下心生失望,都渴望逃離,逃入自己用繽紛色彩搭建而成的幻想世界中。只不過,米羅更樂觀些,且懂得自嘲,羅斯科則是太執着了。

  「藝術對於我來說,意味着一種精神上的奇妙。」羅斯科曾這樣說過。他從未渴望用自己的畫筆表達生活中的柴米油鹽與喜怒哀樂,卻對於他處或者說叫不出名字的所謂遠方心嚮往之。畫家渴望超脫塵世,抵達某種關於靈性的情境中,卻囿於肉身沉重,只得藉由畫布和筆,表達自己對於自由及純粹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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