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過兩次麗江,記住了一句納西族的諺語:「太陽不趕,也會下山;光陰不耽擱,也會過去;人生,就是牽着蝸牛慢慢走。」在麗江,隨處可見納西族的老人,倒背雙手,踱着方步,慢悠悠地穿行在湧動的人流中,彷彿真的牽着一隻蝸牛,生怕走快了蝸牛跟不上。
慢生活是納西人獨有的生活方式,他們少欲、低奢、簡單、樸素,多長壽。
難怪有那麼多人去麗江,發呆、曬太陽、凝視遠處的雪山。顯然,快節奏的現代生活、焦慮浮躁的精神狀態,已使許多人招架不住,開始懷念並尋求過慢生活。
木心先生二○一一年去世後,他的詩歌《從前慢》被廣為傳頌──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
車,馬,郵件都慢
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為什麼這首小詩這麼有魔力?文學評論家夏烈認為:「木心先生概括了我們普遍的感受,那就是對於快節奏下慢生活的嚮往。」《從前慢》,由此成了慢生活的「聖經」。那麼慢,那麼美。
任何事物一旦成為時尚,便容易造成一種高不可攀的錯覺,既嚮往,又怯懦,覺得慢生活是有錢人、有閒人的專利,普通人哪敢慢下來?
其實,慢生活本就是一種普通的生活,就在我們身邊,在一粥一飯間。
林清玄曾問詩人周夢蝶:「你吃飯為什麼那麼慢?」
周夢蝶回答:「如果我不這樣吃,那我怎麼知道這一粒米和下一粒米的滋味有什麼不同?」
人生諸事,不就是生活的一份味道嗎?與其虎嚥狼吞,不如細嚼慢嚥,不但養胃,還能防止肥胖呢。慢慢吃飯,就是典型的慢生活,並不是遙不可及。
我嘗試着讓自己改變,過上慢生活。
以前聽戲,喜歡流水、快板。流水快捷舒暢,快板急促激昂,聽起來痛快淋漓。現在則喜歡了慢板,一句十個字的唱腔,要唱上幾分鐘,咿呀半天才迸出一個字,像種子於雨後破土,一個拖腔婉轉悠揚,如水繞山,於流轉中富有萬千變化,所以入心入肺。聽慢板真是過癮。
跑步也不再求速度,也不問里程,慢慢跑,讓身體漸入佳境;不再強求三天讀完一本書,七天不行嗎?世上那麼多書,即使一天一本,也一輩子讀不完;如果周末不想醒來,就乾脆關掉鬧鐘,睡到自然醒,起床先伸個懶腰。不必每天都一樣啊。
日常的瑣碎都可以嘗試着變慢─每天花半小時給花澆水、修剪,一邊做這些,一邊和花草說說話,像與知心朋友聊天;遇到家務事積成堆,心平氣和慢慢做,不知不覺間,天地就澄明了;每天洗一個熱水澡;周末用一個下午煲一鍋湯;回家不再習慣性地痛飲一杯冰鎮飲料,燒壺水,沏杯茶,慢條斯理地啜飲;盡量少開車,步行上下班,路上總能邂逅三兩個朋友,幾句寒暄,就能消除幾個月不見而積累的疏隔;下班不妨開一次小差,拐進靜園圍觀老人們下象棋,或者拐進小巷裏的菜攤,從菜農那裏買幾把有機蔬菜……
這就是慢生活嗎?是的,這就是慢生活。
慢生活不是求之不得的奢侈品,而是一種回歸自然、輕鬆和諧的意境,就在我們的身邊。
現代人活得像機器,有人甚至被鬧鐘綁架,靠手機記事功能支配,非得那麼忙、那麼急嗎?倉央嘉措說:「世間除了生死,哪一樁不是閒事?」
人生的終點都是相同的,不必急着去赴死亡之約。
既然活着就是一樁樁閒事,不妨也多做些「無用」之事,使慢生活有質有量。莊子說:「無用之用,方為大用。」生活少了無用之事,就少了意蘊。老虎除了捕食獵物,也會細嗅薔薇。凡事不必都受功利驅使、叩問價值,事業的確值得付出,而詩歌、美、浪漫的愛、紓緩散淡的心情,才是我們活着的真正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