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拉圖爾畫作《算命師》\作者供圖
畫家作畫,除去想像力和敏銳觀察力之外,還要有一雙靈巧的手。手之於畫家,是將腦中那些天馬行空的想法落在紙面上的工具,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畫家畫樹、畫人、畫風景,卻極少畫手。或許因為雙手太尋常,朝夕相伴,除非你的雙手膚若凝脂、十指纖纖,不然很難讓人提起描畫的慾望。不過,也有些畫家,偏偏喜歡畫一雙蒼老乾枯的手,覺得那些皺紋裏面藏着的,盡是曲折跌宕的人生故事。還記得文藝復興時期知名畫家丟勒的名作《祈禱的手》嗎?這幅黑白畫作乍看平平無奇,可若我們知道這雙手的主人與畫家本人相識與相交的感人故事,我們再回來看這一雙合十作祈禱狀的手,便不得不感慨友誼與愛的偉大力量了。
由此可見,畫家畫手,並非為了強調雙手的美麗與不尋常,而是為了借那一雙雙模樣與姿態各異的手,來解釋畫中人的性情與遭逢。美國畫家艾金斯(Thomas Eakins,一八四四─一九一六)的肖像畫《正在書寫的大師》便是一例。這位擅長人物肖像的畫家在此作品中呈現了他的父親兼繪畫啟蒙老師伏案寫作的場景,尤其突出了那雙手,借那雙認真書寫的手來表達畫家對父親的敬重。
艾金斯的父親是一位學者,也是一位書法家。畫家在為其創作肖像畫的時候,為了解釋他的身份,特意選擇了一個伏案書寫的場景。畫幅以平視視角,黑、白兩色為主,看上去安穩而寧靜。畫家運用明暗對照法,將光線照在畫中人的面部、雙手以及銅版紙上,而人物的衣飾細節則簡略處理,隱沒在黑色背景中。另外,畫中父親的面部、寫字的右手以及扶紙的左手在畫幅中央形成一個小小的三角形,也有穩定視圖的功用。
艾金斯是一位寫實主義畫家,在描摹父親的雙手時,也用上頗多寫實技法。我們湊近看,便能清楚見到父親手上的皺紋、指甲的細節乃至墨水染在手指上的痕跡。父親的花體字寫得很漂亮,也是艾金斯作畫的啟蒙老師。他在三十八歲的年紀,送給父親這樣一幅肖像,既有他對於童年學字學畫的回憶,也不乏作畫人對於創作、對於書寫本身的敬意。
有些人用雙手寫字或作畫,還有一些行當,比如占卜甚至偷盜,也往往需要一雙靈巧的手,只是此種情形下的「靈巧」,通常不會被人稱許,畫家在描畫這些場景的時候,也並不會懷着溫煦或感念的情意,而是帶些調侃與諷刺的情緒。
我最早知道法國畫家拉圖爾(Georges de La Tour,一五九三─一六五二)的名字,是因為那幅《油燈前的抹大拉》。畫中人浸在夜色中,安寧、沉靜,整個畫面亦充滿了寂靜且神秘的意味。而在這幅《算命師》(The Fortune Teller)中,畫中氣氛與情緒則全然不同。畫家看似描繪了一個吉卜賽女人為一個年輕男子占卜前程的場景,但其實,這背後隱藏了一場偷盜的騙局。騙局的主角,正正是畫中四位女子的四雙手。
畫中男子站在畫幅中央顯眼處,衣着華美,像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右側一位老邁的吉卜賽女人正向他遞上一枚占卜的銀幣。從眼神中能看出,男子雖然多少有些不屑於聆聽老婦人對於其命運的忠告,大半注意力卻已被她那些古怪玄異的言辭吸引。當男子無暇分神時,老婦人的三位同夥便圍攏上前。中間的那位悄悄用小刀割下男子的金鏈條,試圖遞給身旁躲在暗處的同伴,左側的那位低首不語,正將右手伸進男子的口袋裏偷取銀包。《孫子兵法》中的「聲東擊西」神技,竟被這一群吉卜賽女人運用得爐火純青,只可憐了畫中的年輕男子,被迫配合幾位狡猾的小偷,演了一齣好戲。
畫中人的表情固然傳神,更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拉圖爾對於那幾雙手的描繪。被偷男子手心向上張開,看上去毫無防備,單純,又帶了些好奇,占卜女子的手卻頗具試探性。男子身旁幾位女子的手都是小心翼翼的,又有些得意,生怕驚動了被偷的人,又為這男子的單純與呆傻而竊笑不止。畫中的手姿態不同,情緒也頗有些分別,分明暗示了畫中人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