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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父親看急診/陳 芳

時間:2017-04-06 03:16:00來源:大公網

  三

  周二,十四日,早上九點三十五分醫院打電話來,通知父親轉送九龍醫院療養院,問他情況如何,電話那一頭說,等會兒護士打電話來。護士的電話簡簡單單說,情況穩定,所以轉療養院。問肺部拍片報告情況,答說療養院跟進。

  接着又是「無止境」的等待。十一點八分,好不容易接到九龍醫院電話,告知父親已送抵,要我們記下大樓病床位置和探病時間。

  妹妹在附近工作,中午先去看父親,餵了父親吃半碗飯。見父親睡了,於是仍舊上班去。

  療養院上午和下午各有一段探望病人時間。我又約了安米在九龍灣會合,然後一起坐巴士去。在九龍城警署巴士站下車,時間還早,我們特地過了馬路看看巴士站牌,看有沒有回馬鞍山的巴士,估計哪一路巴士可以接駁轉換。最後安米又使出認路的本領。回程時,她坐小巴到太子港鐵站,再走一段路,轉乘巴士回馬鞍山。

  護士說父親是支氣管炎,現在不必吸氧氣了,要做物理治療鍛煉。

  父親想咯痰,卻不順當。安米讓他雙手抓緊床欄杆,身體傾前,離開床背,給他捶捶背。好一會兒,他竟吐出帶血絲的痰。我們很吃驚,連忙告訴護士,護士來瞧了瞧說,開止血藥,要留痰化驗。

  父親第二回咯痰,十分濃濁,可幸好沒有帶血了。

  接着幾天,安米都是十二點來照顧父親,二點看望時間結束,她在醫院外等兩小時,到了四點再看望父親,給他吃藥,好讓他能啟動吞嚥動作,吃下晚餐。這番心意,有時候是白白浪費的。我一般五點才到醫院看父親。周三,父親不肯吃醫院的飯菜,我無計可施,失敗而回。周四,他直嚷肚子疼,終於也沒吃幾口東西。請護士等會給他塞肛門。藥物的負作用使然,大便異常困難。周四這天看見父親時,他情緒激烈,絮絮叨叨、連珠炮發,意思雖不清楚,可看見他雙手一左一右,都被緊緊綁着,料想是不甘束縛。我解開繫帶,心想至少一二小時稍稍解脫。和護士說了這個情況,他們也同意家人陪伴時可解除捆綁。

  周五早上,醫生十點半打電話來解說父親病情,說他得的是肺炎。現在稍稍好些,沒再咯血,血壓也穩定,痰沫化驗和肺部檢查都沒大礙,還要觀察一陣子。咯血,有可能是肺癆,最壞的情況則是肺腫瘤,可不建議再做進一步徹查,老人身體弱,捱不住辛苦的檢查。

  這天特地帶滷水雞翼和雞蛋給父親,不是醫院淡淡口味的飯食,他頗吃得下。

  周六,醫生告知,下周一出院。心想,他在醫院,整日躺着,儼然禁錮,出院,讓人鬆一口氣。

  四

  周日,安米加班看顧父親,拍了照片傳來。原來,父親連連喊胸口痛,解開衣服一看,竟然有手掌面積大的一塊瘀傷。安米即時告訴護士,一時也沒得到什麼說法。問父親為什麼受傷?他倒是滿清楚地說,有三個人,跟他搗蛋,大力按着他胸口。推想開去,可能換尿布時,他大力反抗,護理員一時出死力按,以致瘀傷。平心說,果如此,也不能抱怨。有一回,父親一腳踢來,正巧撞到老人院護理的嘴巴,幸好牙齒沒脫落,可滿嘴是血。

  柏金遜病,攏合荒誕和暴力,時常超越了常理,病人、家屬,以至醫護人員,都感到手足無措。

  發現父親觸犯別人,摸女護理員的胸部,是入住老人院後院方告知的。我們姐妹聽了如晴天霹靂,面紅耳熱,慚愧悚懼。其後,才慢慢理解,即使母親一早知道,卻又羞又愧,無法啟齒。如是行徑,加之不知什麼時候「動手打人」,護理工作吃力萬分,護理員自然萬分警惕戒懼,有意無意間,神色冷若刀霜,讓老人十分難受。有時候沖涼出來,父親一片哭喪,喃喃篤篤說着什麼。有一回,讓他反覆說,我們反覆聽,終於聽見「歧視」二字。

  抱着父親,勸慰他,「你現在難過,更加要記得對別人要有禮貌。不要讓護理人員難受。」父親似懂非懂。

  柏金遜病的定義和症狀如是說明—腦部退化,不能產生足夠信息傳遞物質「多巴胺」,導致神經的信息傳遞發生問題,影響肌肉活動,阻礙患者的活動能力。患者出現幻覺、日夜顛倒,或出現抑鬱症症狀;夜間睡眠質素差,日間經常打瞌睡;經常做噩夢,睡覺時會手舞足蹈。

  聊乘化以歸盡,樂乎天命復奚疑—遠遠不在現代醫學的處方中。

  父親的病,有時候教人心頭重重堵住似的。無法承受,害怕面對,往往不敢多想。茫茫沙漠中跋涉,隱隱約約瞧見遠方有個小綠洲。社工和護理,克盡己職,接納包容病患,實實在在支持病患和家屬。

  父親的話,或像碎片,或像漿糊,難以琢磨真正的意思,獨獨在模糊混沌中,痛苦徬徨十分尖銳,沒有止境。

  險些兒,一顆心就這麼沉墜到底。也尚不至於—

  春日,和父親在公園裏,一同聞着清甜如糖的桂花香,「聞到嗎?」父親輕輕說:「聞到。」

  一起歡笑,一起憂傷。

  彼此安慰,彼此相伴。

  塵世間,永遠訴說這些家的故事。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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