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從剛剛收到的電郵裏讀到的，寫信的不是幼稚園的孩子，而是七十開外的資深母親—於我亦師亦友凡三十年的王渝大姐，前些天她從紐約飛來西海岸看望獨生子。我笑得幾乎岔了氣。可以和這一妙語比肩的，似只有上世紀八十年代美國熱門肥皂劇《誰是老闆》（Who is the boss）中，女性「老闆」在家裏得意洋洋的宣告：「我會打雞蛋啦！」

　　她還寫道：「兒子的公寓設備好極，連圖書館都有，其他如網球場，運動室，熱控室更不在話下了。我覺得像住進了五星級賓館。兒子嘆氣說自從我來到，他活得像奴隸，警告我以後不可單獨前來，必須帶上他的老爸好供我驅使。」

　　王渝是詩齡超過一個甲子的詩人，後來改寫小品文，最近出版了《碰上的緣分》（收入大象出版社的《副刊文叢》）。她在香港《大公報》開的專欄，有許多篇什拿自己開涮，「我已經會燒開水啦」式自嘲比比皆是，教我笑疼了肚子。諸如：「我第一次聽見兒子說『我媽媽最會』，是他剛進幼稚園的時候，和幾個四、五歲的小夥伴談論媽媽的烹調手藝。他們紛紛得意地表揚：我媽媽最會做漢堡包；我媽媽最會炸薯條；我媽媽最會烤蛋糕。忽然聽到兒子很驕傲地說：『我媽媽最會煮蛋。』後來繼續不斷聽到他說：我媽媽最會迷路，我每次帶她回家；我媽媽最會吃糖糖，吃好多哦；我媽媽最會忘記，總是找不到東西；我媽媽最會追鴿子，一直追一直追；我媽媽最會摔跤，滑雪的時候摔很多很多跤。」（《我媽媽最會》）

　　我一直以為，這才是正宗的幽默，它的根基在詩性的真純，失去這一依託，難免為笑而笑，失手在造作。其次，在於自剖的勇氣，不怕出醜，以取笑自己為樂。三，就是悟性，能把可笑之事說得一本正經。所謂「冷面笑匠」，形諸文字，就該這般充滿稚氣和溫情。天真不是不通人情，她已把世故三昧融會其中。這位從小有外號「兩隻左手」，「在別人家不敢動，不是不想動，更不是搭架子，實在是怕打破別人珍貴的東西」的人物，寫出了當今少人企及的地道小品文。中國古典小品文以明末清初為頂峰，但也未必有她的諧趣；《笑林廣記》又失諸油滑。我認為她的風格，近似西洋的大家，如蘭姆，王爾德。

　　我笑罷，轉而自問：「燒開水」果真容易？以柴火燒，以煤氣灶或電爐燒，確實是。設若你剛剛買了一個含最新科技的電子暖水瓶，要拿它燒開水，以我的經驗，須先仔細閱讀說明書，如果是英語，怕有幾個單詞要查字典。再研究熱水瓶上的標誌，學會按鍵。多年前，我就是這樣，研究了半天才燒開一壺水。其他，如開電視機，使用數碼照相機，還有電冰箱，五花八門的遙控器，簡單的「調校」，如按開關鍵，定時，我這等三腳貓，總要經一番折騰。最麻煩的是電視機，安裝了串流設施，選擇頻道，節目的空間無疑大大擴展，但不費一兩個星期作研究，演練，選台，定時收看，回放，預設錄影等功能，就是學不來。

　　從總趨勢看，「零科技」人，如我，日常生活中遇到的新問題將越來越多，到非擁有「第三條腿」不可的老邁之年，恐怕連植入電腦晶片的高級枴杖，也要進訓練班拿到證書後才有資格使用。如欲以一變應萬變，那就是：效法「已經學會燒開水」的朋友，對變異不居的人生，抱豁達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