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省港澳輪船公司「佛山」輪當年駛至廣州長堤碼頭

　　今年是「七七盧溝橋事變」發生八十周年，日軍藉一名士兵失蹤對華展開全面侵略，香港於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失陷，香港人飽受日軍蹂躪。家人憶述這段苦難，每多提及「省港澳輪船公司」一段鑿船舊事。當時為響應戰時號召，防止船隻落在日軍手中，用作物資運輸及改為作戰艦隻，「省港澳輪船公司」最大股東何東、羅文錦兩大家族決定將全部客輪鑿沉。由於父親主管輪船公司事務，家人因此不時談及解散全部員工，結束業務的往事。

　　關於鑿沉客輪這段史實戰後被埋沒了，公司員工解散經過，鑿沉多少船隻，沉船的具體位置未見交代。此外，官方對全港船隻的徵集、處理及損失狀況，戰後沒有調查報告公開。這段史實有着正面意義，反映正面戰場之外，商界企業加入抗寇行動，不惜資產受嚴重損失，支持香港保衛戰。當時中英兩國政府因應戰事發出要求，部分船隻需由政府徵集使用，其餘鑿沉，防止落在日軍手中，被用作運輸戰爭物資或改裝艦隻。商界以行動配合激勵士氣，在抗日史上應記一筆，才不至抹殺他們獻出的心力。

　　歐洲戰線也有此例，一九四二年法國艦隊司令德拉波特海軍上將下令將五十一艘大小艦艇鑿沉，這是國家在非常時期特許的手段。各國的海運與國防關係密切，商船船員一旦遇上國家對外作戰，便自動升級為輔助海軍，所有船隻由政府徵集，船隻不僅運輸物資，並可作防禦工具，抗戰初期，當局在長江、黃浦江、珠江主要江口，鑿沉船隻，阻止日軍經水路進退。香港則以商船為主，以「焦土抗戰」不讓物資留給敵方。

　　二十年來，我一直搜集「省港澳輪船公司」這方面的資料（當年尚是幼童），希望找到沉船位置，均無所獲，翻查戰事經過及本港航運業各類資料，只在一篇論及航運文章中找出有關幾十字：「省港澳輪船公司壟斷省港澳線上航運業，直到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太平洋戰事爆發，該公司屬下的船隻全部鑿沉，公司遂告關閉。」成為僅有的記載。

　　經鍥而不捨，上世紀九十年代我打聽到一位尚在香港生活的「省港澳輪船公司」員工鄭皋，他住九龍竹園，已是八十歲以上老人，為父親下屬。我上門拜訪，希望得到輪船公司更多的沉船資料。他憶述當時情況，日軍佔據香港前幾個月，廣州失守，戰事直逼香港，人心恐惶，輪船公司突然發通告結束業務，不留員工，發薪解散。父親與員工開會，傳達公司決定，指時局緊張，戰事即發，客船無法駛去廣州，難以經營下去，考慮員工安全，解散大家回家，各人回去與家人商量去向，公司發薪酬外，另給若干安家費。各人神色黯然，收拾物件準備隨時離開。據他所知多數人作回鄉打算，他與家人商議，決意留在香港，經歷三年又八個月的苦難歲月，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他在啟德機場找到一份加油工作，直至退休。

　　對「省港澳輪船公司」鑿沉客輪的地點，鄭皋不能確定，他說一般的做法，船員和船長會照上司吩咐，駛往指定的海面，由海事處人員接收，船長和船員便離船搭「電船仔」返岸。當時人心慌亂，公司員工無心知道詳情，他在事後聽到有人說，公司的幾艘客輪駛到薄扶林海面鑿沉，相信沉在南丫島與薄扶林之間海底，戰後不再聽到有人提起沉船的事。這次探訪多了一線消息，沉船地點可能在薄扶林一帶海底。

　　何東是首位獲頒爵士銜的華人，家族的經營包括地產、航運、金融、貿易、保險、娛樂、酒店，纜車、黃埔船塢等。Hong Kong, Canton and Macao Steamboat Company（省港澳輪船公司）為全港六大公共交通企業之一。公司最早成立於一八四九年，英商在香港開辦「香港廣州輪船公司」，開闢省港航線。一八五九年美國旗昌洋行和奧格斯汀、赫德公司亦派出汽艇行走省港線，與英商展開競爭。為了消除競爭，英國航商於一八六五年聯合組成「省港澳輪船公司」。新公司把收購了美商及其他對手的全部船隻，進一步發展到廣州、香港和澳門之間的航運，後來何東及羅文錦家族成為最大股東，並壟斷了省港澳線上的航運業。客輪行走香港至澳門，香港至廣州。來往港澳的搭客，不少是中山、新會、台山四邑旅客；來往廣州的搭客，不少取道廣州往番禺、南海、佛山、順德，為溝通珠三角水道航線。另一條航線香港至梧州，為香港至廣西的客輪服務，父親交由叔父主理事務，公司業務結束即時影響各地交通。

　　大半個世紀過去，「省港澳輪船公司」留下足以紀念的物品，在我家是一雙精緻象牙筷，刻上「何東麥秀英贈」，為何東夫婦贈予父親。戰後輪船公司沒有復業，也未聞打撈消息，當年鑿沉客輪拒為日寇利用一事漸為人淡忘。

　　油麻地渡海小輪公司同樣有此壯舉，大敵當前，不留一船在日本侵略者手上，一部分及時駛離香港，一部分鑿沉海底，來不及鑿沉則盡力破壞，鑿沉的渡海小輪有民榮、民儉、民道、民智、民慧、民禮、民義、民忠、民康、民耀、民強、民財、民寶，共十三艘。民覺、民德來不及處理，日軍用以行走華南內河，在江西德慶縣江上，一被炸毀，一擱淺沉沒。戰後小輪公司打撈沉船，僅得四小輪復航。照此推算，太平洋戰爭中，維多利亞港海底卧着一批沉船，與抗日犧牲的軍魂相伴。航運商人，在保衛香港，與日寇對抗中承擔很大責任，應搜羅資料整理為歷史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