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想起炸丸子,就像什麼撓到了青春的小肚皮一樣,禁不住就笑了。
我記得很清楚,小時候的丸子又黑又焦,都是用棉籽油炸的,時間長了就像石頭蛋一樣,咬不動。
那年代很窮,丸子是好吃頭,只有過年的時候才炸,也只有來客人的時候才吃。
剛炸完,父母夾幾個先放到老天爺和灶君爺那兒上供,等老天爺和灶君爺享用過,母親說可以吃了,我就饞得趕緊下手抓,根本來不及拿筷子。
不等吃飽,母親就把丸子裝到了提籃裏,然後,父親在屋樑上拴根繩,再拿個鐵鈎,將籃子高高地掛起來。
丸子,就這樣夢幻般地飄在我童年的半空中了。
有時饞蟲上來,也想偷着吃,可個子矮夠不着咋辦?墊磚頭,墊板櫈,還是夠不着,再墊磚頭,就這樣搖搖晃晃地上去了。
剛玩完泥巴的小黑手一觸到那黑乎乎的丸子,別提多恣了。
趕緊吃,吃完再抓兩個放口袋裏。
吃多了,怕父母會發現,就用早已準備好的小木棍搭個空架子,上邊擺上丸子,看着就和原先一樣多了。
這偷偷事做完,再瞅一眼那天衣無縫的現場,樂得啊—都忘了下面有小櫈子和磚頭了。一腳踩空下去,摔了個豬拱地。幸虧牙長在嘴裏邊,要不然,不知道會掉幾顆。
炸丸子是個技術活,不是誰都會誰都能炸好的。
以前,我家的丸子都是我父親炸,我母親是斷然不敢炸的。
為啥?因為炸丸子還是個危險活,怪嚇人的。
記得,每年我家炸丸子,廚房就像飛機場似的,丸子到處亂飛,根本不按軌道來。
有些落窗戶上了。
有些落水缸裏了。
有些在眼前炸了。
每到這時候,父親就大聲地訓斥燒鍋的母親:「不會把火燒小一點嗎?趕緊把柴禾抽出來!」
然後扭頭再訓斥我:「還不快把外門關上去,誰都不讓進家來!」
父親是個水準很高的赤腳醫生,不管年三十還是年初一,都有很多人來找他看病,當然,炸丸子的時候也不例外。
父親認為他炸的丸子之所以滿天飛,一是我母親燒得火大,二就是來看病的人沖了丸子的氣,也亂了他老人家的心。
後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愛上了炸丸子,我父親就光榮地下崗了。
直到現在,每年過春節,不管我是臘月二十七還是二十八回去,家裏都會等着我炸丸子,父親絕不擅自動手。
我炸的丸子都是沒翅膀的,從來不會飛。
要想不讓丸子飛,就得把麵和好。多放餡,麵要稀,不能太緊,攪拌勻,下鍋油不能太熱。
就像人一樣,天天緊繃着臉不行,火急火燎也不行,要活泛,要能容萬物,什麼葱薑蒜啦,什麼花椒茴香鹽啦,什麼白蘿蔔紅蘿蔔小蝦皮了,來者不拒,和誰攪和一塊都是香。
我女兒的嘴刁,吃飯很難侍候,可每每我炸出丸子端上桌,她都吃得香香的,有時饞得來不及拿筷子,伸手去抓。
每看到她這可愛的樣子,便會想起我的小時候,想起我踩着小櫈子把小黑手伸進籃子裏的那好玩勁兒。
是不是,每個成長的歲月,都是丸子飄香的歲月。